首页 -> 2005年第3期
水上人家
作者:阿娜依斯.宁
我的一个邻居独眼龙骑着自行车来了。他与我谈论起撤离命令,提议建立一种允许船屋滞留的法律,哪怕是停泊在巴黎市中心,直到腐烂为止。敞开着衬衫,不停出汗的对岸的胖画家建议我们大家以拒不搬迁来表示我们的反对。究竟会怎样呢?因为没有明文规定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最糟也不过是警察用拖船把我们像囚犯一样束在一起拖走。那是可能发生的最糟的结局。可是独眼龙非常害怕,因为他的船屋很脆弱,夹在又高又大的驳船之间可能会承受不起。他听说过小船在这样的航行中支离破碎的事。他认为我的船屋也经不起这样的拖行。
第二天独眼龙被他朋友的一条游览船给拖走了。他害怕被强制拖行,像小偷似地在黎明时离开了。接着胖胖的画家也被沉重缓慢地拖走了。他的船最重,因为他有钢琴与大画布,比石灰还沉。他一走,船屋之间就好像掉了牙一般露出一个大洞。渔夫们快乐地聚集在这个空间里钓鱼作乐。他们早就期待着我们搬迁,看来他们的祈祷比我们的更有效,因为没过多久警署方面的催促就更严厉了。
我一直留到最后,仍相信自己能够获得滞留许可。我每天早晨去警署与署长面谈,我总是相信法律啦条例什么的对我可以例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想,可是我常看见这样的例外。警察署长非常亲切,他允许我在他的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小时,为了打发时间他给我看了些小册子。我了解了许多塞纳河的历史。我知道了沉船的数目,周日的游览船相撞事故的件数,被水上警察救起的自杀者人数。可是撤离命令依然如故,牢不可破。警察署长偷偷地劝告我,把船屋寄放到巴黎近郊的修理码头,一边可以作些修整,一边等待可以返回原地的许可。码头靠近巴黎,我让他们白天把拖船开来,我做好了一切准备。
拖船靠近船屋的方式就像是在求婚,非常小心翼翼地,还装备了许多木塞的保护器。拖船知道这些被处理后改装为船屋的驳船的脆弱。拖船船长的妻子在那些巧妙的操作进行时准备着午饭。水手们解开了绳索,一个人点上了火。拖船与船屋如双胞胎似地被绑在一起。船长伸起跳板,打开红葡萄酒瓶大喝一口,命令出发。
我们如滑行一般行驶着。我在船屋里四处转悠,祝福着这从未体验过的奇妙的兴奋,祝福着这带上了书本、日记、图画、家具、衣物等等我的全财产的顺流而行。我从两侧的小窗探出身子去眺望风景。我躺在床上。这是个梦,水栖蜗牛把自己的家驮在背上缓缓地慢行,如此的梦境。
水栖蜗牛在熟悉的城市里滑行。只有在梦中,我才能如此温柔地航行,聆听着拖船隆隆的节奏与纤细的心跳。只有在梦中,巴黎才会开放自己供人欣赏,才会显示出它那美丽的起伏。
拖船到达最初的桥头时放低了烟囱。船长夫人在甲板上分配着午饭。那时我注意到船屋开始浸水了。我担心起来,水已经浸到了地板。我用水泵抽水,可是浸水无法排掉。我又用提桶,锅壶什么的拼命装水,可还是来不及。我向船长呼救,他笑了起来。他说:“还是稍微放慢点速度吧。”于是速度慢了下来。
梦又重新开始。我们来到第二座桥,拖船如鞠躬行礼似地在桥下低着身子。我们通过了一幢幢我曾经居住过的房屋。从那些窗户里,我曾怀着羡慕与悲哀的心情注视过漂流的河与航行的船。今天我自由了,与我的床,我的书一同航行。我一边做梦,一边在水上漂流,用木桶盛水,可这也是个梦,我自由了。
雨落下来了。我闻到午饭的香味,拿起一只香蕉。船长在叫:“到甲板上来,告诉我你想停在哪里。”
我打着伞坐在甲板上,边吃香蕉边凝视着航迹。我们已经驶出了巴黎,这里是巴黎人游泳划船的地方。我们驶过了布洛涅森林,驶过了只容许小艇停泊的美丽河滨。我们又驶过一座桥,来到了工场地区。废船停泊在水边。修理码头是由一条旧驳船改造的,被许多破船的残骸,大堆的木材,生锈的铁锚,开口的蓄水池所包围。有一条驳船底朝了天,窗户也半歪着吊在一侧。
我们被命令沿着防御用驳船的方向横靠上去,老人与他的妻子会为我看管船屋,直到老板来查看究竟需要怎样的修理。
我的诺方舟总算平安到达了码头,可我感觉就像牵了一匹老马来到屠宰场。
这个墓地的管理人——老人和他的妻子——将他们的船室完全改造为管理人用的房间,这样就能让他们回忆起过去那美好而富裕的生活:油灯、砖炉、精致的餐具橱、椅背上的花边、窗帘的流苏、缘饰、瑞士表、许多相片,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都是他们人间生活的纪念品。
有时警察会来查看屋顶修好了没有。实际上老板越往顶上钉锡皮或者木板,雨水就会漏得更厉害。雨水落在我的衣服上,滴在我的鞋子上,掉在我的书上。就是为了看看这一情景,警察才奉命而来。因为警察对我的长期逗留表示怀疑。
与此同时,英王终于回国了,可是允许我们返回的法律却没有制定出来。独眼龙大胆地回去了,可第二天就被人家赶了出来。胖画家回了他那在奥尔塞车站边的老家——他的兄弟是国会议员。(注:奥尔塞河滨道是法国外交部所在地,附近为政界要人聚集之地)就这样我的船屋被永远地流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