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生活中何为重要
作者:陆晓星
陆:当您写这部小说时,您有没有担心读者会有何种反应?因为小说涉及到一些非常敏感的问题,当您写作时,您有没有想到过小说会引起怎样的反响?
霍:我从没认真考虑过这方面。我不喜欢为了迎合某种特别的期望而写作。我在写作时,非常努力地排除杂念,我完全不会去理会人们希望从我的小说中或从我这儿看到什么。我写作是为了让自己满足,是为了解决我向自己提出的问题。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无可否认的是,一个人的思想肯定或多或少地受到某些因素的影响,但至少那些影响还没有大到让我能意识到的程度。
陆:有些作家很在意文学评论家的看法,他们也会受文学理论的牵制,您是怎样的呢?您写作时会不会受文学评论家看法的影响?
霍:我从来不会受文学理论或评论家的影响。我一直很庆幸自己大学毕业的正是时候,因为我读书时还没有刮起学习文学理论的风,我们从来不讲解构主义等理论。我生性就不适合研究那些概念,我从来不对那些抽象的想法或理论感兴趣。我当然不光对物质层面感兴趣,我也对情感或心理上的层面有兴趣,但我从来不爱理论。我同意你的说法,是有一些小说家,有些人也有学术背景,过多地受到了理论的影响,不过我从没对此妥协。
陆:我想知道您是否将自己的经历融入到小说中。当人们评论一部小说时,有时会说小说是自传性的。在您的小说中,主人公就读于牛津大学,论文是写亨利?詹姆斯,这跟您有相仿之处。那我们是不是能说小说中有您自己的影子?
霍:我一直认为作为小说家的一大乐趣就是你能创作一个你的世界,你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你能写你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你能抒发你的热情。我的确有这个倾向,我喜欢让我的主人公继承我的兴趣喜好。我年轻时非常喜爱音乐和建筑,我曾想成为一名建筑师,尽管没有继续沿着那条路继续走,但我仍然非常喜爱建筑,我爱为我的小说设计房屋。也许你读我的作品时,有时会感到厌烦,因为连续三页都是关于建筑物的描写。因此我会让笔下的人物体现我的一些兴趣。不过,我认为创造人物和表达自我还是有一定的区别,文学中创造的人物总会和现实有些距离,我是要为人物创造一个独立的位置,而不是完全对我自己的模仿。我从没有写自传的感觉,我也从来没写过我自己的生活。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时的生活和主人公完全不同,当然我也庆幸我过着不同的生活。我那时非常忙碌,也很勤奋,白天工作一天后晚上写些东西,虽说我的生活也不算无聊,但绝对不像尼克那样生活中充满了狂乱的刺激。也许其他小说家也是这样,至少我写作时,我自身的一部分进入了另一个角色,有点像把自己戏剧化的感觉。因此我认为讲到小说时,自传性是个非常难以界定的概念。
陆:在《美的线条》中,艾滋病是其中的一个主题,为什么您在这部小说中谈到了这个问题,但在前几部作品中,比如The Folding Star和The Spell,都没有涉及到这方面?
霍:那时艾滋病刚开始蔓延,成为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但那时我不知道我在小说中该如何谈论这一问题,因为我没办法保证对这个问题在写作时用艺术手法来处理。当时一下子涌现了许多书,都与这个主题有关,不过说实话,并不是每本书都写得那样好。我坚持直到我有合适的构思,合适的主线,我才会在小说中融入这一主题。我感觉到有许多人期待我会写关于艾滋病的小说,但是我一直拒绝这种外来压力。
陆:您并不想单单为了宣传预防艾滋病而写一本书,对不对?
霍:对。我的看法,或我的小说并不是宣传的媒介。也许有些作品,甚至有些小说的确有政治效应,但我认为我没有天赋写那样的文字,我无法像一位报纸撰稿人那样写作。在我眼里宣传性的文字和小说是判然有别的。因此,在早先我写的两本小书中,我没有涉及艾滋病的问题。我认为有些事情得以历史的眼光来看待,得过了十五、二十年再回过头来看,而不应在当时就简单地描写那些事。我现在能够坦然地说,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至末期艾滋病爆发的那个阶段对英国有很大的影响,我能够将这一问题和历史建立起联系。我感觉到那一历史时期,或那个主题能够自然而然地融入我的故事主线,无需我的解释,大家都会自然地接受这种安排。我相信许多读者本身也很了解那一时期存在的社会问题。
陆:这部小说很特殊的一点,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社会政治背景贯穿了整个故事。撒切尔夫人对故事里的人物和故事发展从始至终都有着很大的影响,甚至她本人都出现在故事场景里。许多中国读者也许对上世纪八十年代英国的政治社会不那么熟悉,有些人只能将撒切尔夫人和香港回归联系在一起。您能告诉大家为何选择那段历史和人物作故事背景吗?
霍:选择那段历史作为背景主要是因为在那个时期,英国经历了巨大的变化,从每个方面来看,那都是一个充满活力,变化迅速的时期。那个时期,包括它的新经济政策,都对后来的英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那时,新财富,或说是新兴财富势力的出现是爆炸式的,这也造成了社会组织构成的变化。新财富出现的代价是上百万人的失业,新财富带来了新贫困。从一定程度上看,原来的社会机构开始瓦解。那也是一段社会非常多元化的时期。那段时期对英国现在的社会生活仍有很大的影响,那是一段能让人好奇的日子,至少这是我的感觉。我的第一本小说背景设在1983年,那比这本小说故事发生的年代稍早几年,我总是忍不住想回过头去看看那时发生了什么,我十分迷恋那段历史。
陆:在您的前几部小说中,您有没有写到政界人物或者公众人物?
霍:没有。
陆:那么这部小说为何会涉及到那么多政界要人?您的小说是否受到过托利党人的抗议?(大笑)我这么问,是想知道作家的写作自由会不会因为小说中涉及了真实人物,尤其是政界要人而受到限制?我猜想这要比写纯虚构的人物压力大得多。假想您笔下的议员是当今工党的要员?
霍:其实,小说中除了撒切尔夫人,其他政界人物都是虚构的。我以前从没写过直接与政治相关的小说。我的第一部小说的背景是1983年的夏天,但是,小说中找不到任何当年大选的痕迹。这部小说中是有一些政治元素融合其中,实际上,也是非常含蓄的。之所以涉及政治,也是因为写的这个同性恋题材涉及了当时的社会生活。而且,在写这本书时,我想公开描写这些性恋者同生活、社会以及政治力量的关系,但与此同时,就像亨利?詹姆斯那样,他虽然喜欢写有钱有势的人物,自己对却金钱、权利丝毫没有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那些东西,那些人对他笔下的人物产生的影响。同样也是这个原因,我在小说中涉及到些政界商界的人物。我当然不是要写政治或者股票市场是如何运作的,我感兴趣的是在那些世界里的人物,他们的想法。另一位对我有影响的作家是屠格涅夫,比如在他的小说《父与子》中,他很直接地描写有政治思想的人物。当然他写很多政治小说,他也很擅长描写特定的政治气氛下的人物。
陆:小说《美的线条》的卷首语用了《爱丽丝漫游奇境》第十二章里的一段话,为什么您选择那段话开始您的小说?您想对读者造成何种启发?
霍:说实话,我不知道卷首语的作用是什么,几乎每本书都有,但我不知道它们的目的是什么。也许共有的一个目的是迷惑读者,让他们不得其解。我认为我的故事带点爱丽丝进入奇境的色彩,爱丽丝的故事里,她进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那个世界只根据它自己的法则运转,而爱丽丝也琢磨不透那些特有的法则。我的小说中的主人公尼克也像那样,他寄宿在同学家,而同学的父亲是一位政要,他们的社交圈在尼克眼里也是光怪陆离的,有他们自己的法则,尼克根本无法把握他们的法则。而且引语中关于“什么是重要的,什么又是不重要的”问题也非常有意思,这个问题出现在对爱丽丝的审判中。我认为这非常有哲理。国王说那是很重要的,经白兔子提醒后他又改口说是不重要的,结果他也分不清到底那重要不重要。我觉得这个问题也非常适合我的小说。一些尼克认为是非常重要的事,在他的房东和其他人眼里丝毫没有意义,但他们认为重要的事情,对尼克来说又是无关痛痒的。生活中究竟何为重要,何为不重要,我想通过卷首语来提出这个问题,也希望读者能为他们自己考虑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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