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巴黎的怪物

作者:阿娜伊丝.宁




  
  阿娜伊丝·宁(1903 -1977)与她的在巴黎侨居的美国同伴们相比是独特的。 因为她不是作为旅行者,而是位回归的本地人。所以她对欧洲文化很熟悉,并且她的法语很流利,这使得她可以受到法国文学传统的熏陶,这一点是她的美国同伴不能做到的。宁1903年出生于法国巴黎的一个贵族家庭,后来随家人移民美国之后她成为了美国公民。1914年,宁的父亲弃家而去之后,宁的母亲带着宁和她的两个兄弟从欧洲搬到纽约。当时宁十一岁。在去纽约的旅途中,宁开始写日记。最初是以写给她父亲的书信形式。这种伴她终生的日记写作最终成为她最出名的,同时也是最具争论性的文学作品。她全部日记中的七册得以发表,最初发表于1966年。Nin自己编辑了发表的作品,所以她的很多朋友,甚至其家庭成员,包括她的兄弟,最后从在宁去世后发表的未删改的日记里才了解到她和她父亲的乱伦之恋。
  摘自Anaïs Nin早期的日记
  1926年4月11日
  (我) 昨天被一个重要的发现所打击。巴黎扼杀了我的写作能力。在巴黎,我一直感到压抑,渺小和哑口无言。而只要我一离开它,就马上又感受到自由,有活力,热诚,火热,以及具有创造力。这是为何呢?是因为巴黎热衷尖刻的批评。因为巴黎历史悠久,嫉妒年轻人,是个人主义的敌人,是神秘主义的敌人,也是活力的敌人。我感到窒息,因为巴黎那些剧院的风格,因为其古老传统的呆滞,因为它的人群的那种不怀好意的斜视的表情,因为它的现代文学的衰弱。我在精神上受着巴黎的折磨,而这痛苦又爆发出一些小烦恼,与外面的灰色天气抗衡着。在巴黎之外我是活着的。我曾经在韦尔讷伊, 在图尔, 在昂代存活过,现在我在意大利存活着。我的脉搏又重新跳动,我的舌头又软了,我感到我的肩膀在没了那些吹毛求疵,阴暗的,虚幻的眼神之后轻松了许多,卸下了那沉沉的带着嫉妒的好奇心。休跟我建议我应该在这场与巴黎的斗争,这场性情的冲突中感到高兴。休热衷于战斗,我不喜欢,起码现在我不喜欢。当我抵达巴黎时,我刚刚开始仰起头,巴黎的优越性掠过我时如同猛烈的意外风暴,使得我很困惑,感到被压碎了。我必须克服这脆弱的一面,我必须有勇气。我在巴黎的犀利的眼睛下行动,就如同在冷空气下,我会萎缩,会颤抖。这时休总是会说:“深呼吸,伸展你的胸腔,与冷空气作斗争,你就不会感觉到它了。”
  在平静的日子里,比如这几天,我们读书,写信,晒太阳。我们盛装去赴晚宴,并就哲理上比较安全的主题隔着小餐桌轻声地谈论着。我们飞离人群,远离娱乐,甚至远离我们通常的海边散步。
  我愉悦地聆听着由流浪的音乐家们演奏的小夜曲,他们站在我们阳台下长廊上。银色的雨丝使他们演奏时有些分心,特别是这雨有些越来越大的趋势。我们给霍勒斯写信,跟他开玩笑,说些有关他倾向于社交活动的争论,跟他描述我们在阳台上的生活情形,还跟他笑说我们在更多地培养残酷性格。并且我嘻笑他关于他拒绝给我写信讲述他几年前游览佛罗伦萨的感受,那段经历我深信对他的精神生活有着重要的意义,那时也是他对巴黎式的生活的适应渐渐隐没之时。他怀疑我想要复苏一种更多与我自己的气质一致的心境, 而因为他总与“灵性” 这气质交战, 他选择保留对我的态度更似法国人,而非同高尚的意大利人。
  巴黎的传奇。在巴黎有个怪物,叫传统文学。你从年轻的美国来,带着从你以前阅读里领会到的对它的敬意的烙印。教授们和那些曾经到过巴黎旅游的,并希望你对他们所见的重要性产生敬畏的人们,都一致同意:在欧洲有很多给人以深刻印象的艺术作品,你必须对它们畏惧和钦佩。你来巴黎时已浸透了对它的尊敬。你读一些文学杂志和报纸。他们庆祝着某些法国文豪的百年纪念。他们为着失去一位你从未知的天才而哭泣,法语是他的首要优点,他是法国式的高雅,法国的哲学,法国的机智的一个例子。法国的批评家告诉你的这世界对另外一位伟大的法国作家的观点让你印象深刻——他们都很了不起,还有他们都是法国人——就这样紧密相连的。你去上巴黎大学的文理学院。那里的声音深沉而庄严, 渗着博学和典雅。这声音本身,和无缺点的智力, 无缺点的风格, 都是聪明和智慧保证。你又一次被法国文学的令人敬畏的吸引力和神力深深打动。
  你行走于巴黎的街道间,路上一家咖啡店邻着一所图书馆,而后另一所图书馆紧挨着一家咖啡店,如此循环着。你走过那些码头。于是你又被那些永久存在于那儿的字母所吸引。这个怪物充满着每个脚步。它变得越来越巨大和恐怖。而你则变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失语的崇拜者。整个民族都在欺骗你。这个传奇遏制了你笔尖的流动。它吞食了你的个性。最后你可以写信回家给年轻的美国,说你在最艺术性的城市学习艺术,那儿的环境非常适合发展。发展什么?不是你自己,也许是巴黎和她的传奇不断壮大。
  休和我在一起发现了很多事情。我们谈论过我在巴黎的那些失败的斗争。我们把我在巴黎的感受和他在纽约工作上的感受作比较。在纽约,商人为了成功都是十分坚韧的——他是粗砺的,不能忍受软弱,对别人苛刻。这是他的领域,所以他会傲慢地攻击软弱的竞争者。休在那儿时感到很薄弱。但到了巴黎,这里的法国人在商业领域里也很差。于是他变成了优秀的人。他感到更自由,工作上也就更出色。这种自由的空间给了他一个机会去发展他的才能,并增强了他的自信心。因为他摆脱了批评和刻薄,得以成长。
  于我,正好相反。法国人在文学领域中有着纽约商人的权威,不宽容,尖锐。我觉得那怪物在盯着我,让我没有可以呼吸的空间,除非我跑开,并倾听我自己的声音。现在我所需要的是在一个地方有个发展的机会,在那里我能够呼吸。这是我深刻的体会,即使我从没有工作过。我仔细地研习了这个怪物,我无比温顺地吸收着所有的东西。如果谁能够幸存下来,这些艰苦的经历倒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