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公路中央隔离带的魅力

作者:伊森.豪瑟




  伊森·豪瑟,毕业于霍林斯大学和北卡罗来纳大学(格林斯伯勒分校)。他曾经在《绅士》、《花花公子》、《犁铧》、《安条克评论》等杂志发表过多个短篇小说,另有其他文章发表于《纽约时报》和《纽约时报》(杂志版)。
  早晨,他们都安静得像贼似的。静谧填满了这块胡同尽头的空地,房主和他家人的鼾声被砖头和拉毛粉刷的外墙遮蔽得严严实实。高高的枫树已染上橙黄,不久,那叶子也将随着十一月的到来而变得脆亮。杰克逊已经来帮助理查逊先生装车了。拂晓刚过,天色清亮中透着钢蓝色。理查逊先生倚在二楼的一扇窗户边,把衣物一件件往外扔。杰克逊所要做的是集中注意力,免得再让白衬衫落到带露水的草地上。他已经掉了三件,而即便隔着二十英尺,他也能看见写在理查逊先生脸上的不满——眼睛乜斜,嘴巴微微张开。理查逊先生不是爱恶言谩骂的人,但他的眨眼、叹息、蹙眉、点头会说话。别担心,杰克逊想大声告诉他,它们都没弄脏,只是一点点湿。
  理查逊先生胳膊伸出窗外,做着手握哑铃练习举重的样子。这意味着下一样东西非常重。杰克逊几个月前领会了这种代号的含义。当时,理查逊先生也是这种模样,接着一本百科全书的N卷飞了下来。那书轰地落下,十足是一枚炸弹。杰克逊没接着,眼睁睁看着它砰然着地,绛红色的皮革书脊也摔烂了。里面那些尼克松和美国宇航局的照片也一定摔烂了,他想。就在刚才的预警发出几秒钟后,三个用美工胶带扎到一起的网球拍就从半空中飞下来。杰克逊设法接住它,却被一个球拍掴在胸口,他立马明白,胸口被砸出该死的淤青了。接着是五只网球,是带橙色绒毛的那种,它已经多年没有生产了。杰克逊把最后一只球高高抛回给理查逊先生,但他不想玩,砰地击将回来。
  那辆客货两用车差不多满了。随手乱扔的衣物波浪般堆积,差不多跟车窗一样高。再高车子就不安全了。杰克逊在驾校课程中知道哪里是驾驶盲区,以及要从左边超车、黄灯不是加速信号等各种知识。驾校老师爱说,它很引诱人的,像个漂亮女人。所以要谨慎行事,小心对付,它会在适当时候给你亮起绿灯的。那位老师,双眼始终被飞行员太阳镜罩着,还有一句咒语:“违反就是自杀。”本地一个乐队就用它命的名,连太阳镜的模样也照搬了过来。实际上,杰克逊可以把车子装得更紧凑些,但他希望理查逊先生明白他们装得够多了。
  杰克逊刚想叫:“理查逊先——”就被一个晃动的手指制止了。几秒钟后,他奋力接住一个廉价商店买来的袖珍印第安人像,接着是一个长在陶土花盆里的盆景。总算不是邮票,杰克逊心想,想起那次他绝望地看着两百张邮票雪片般从理查逊先生手中洒落的情形。
  他俩每个月都这么来一次。去年三月除外,那个月理查逊先生找了杰克逊三次。杰克逊并不在意;他只用把这些时间算到清理草坪的帐上就是了。拾捡衣服不就跟捆树叶差不多嘛。而且,他想帮助理查逊先生,因为别人不大会干的。
  快到八点,理查逊夫人就会醒来,她会从丈夫的肩后出现,一手拿药瓶,另一只手拿水杯。她常下来让杰克逊回家,而他则指指走廊上那个整齐地堆满着理查逊先生东西的角落。她谢过他,又歉疚地提醒他把工时算上,而这,要是夫人不说,他是决不会做的。她说:“还有,请你不要向你父母提起这事,好吗?”杰克逊从没有,因为这事根本就不是坏事,真的。
  可是那天,理查逊先生老是扔个没完,东西比以前要多得多。杰克逊都给一一捡起来扔进车子,车厢里的空间正在迅速消失。他顺手把一本《读者文摘》精华本给藏到驾驶座的后面,把一些西班牙硬币藏到后门边的烟灰缸里。他用几根紫色、黄色的狂欢节珠子项链把靠头垫的左边套住。不然很难想象,让理查逊先生穿过狂欢节时油污的波旁大街会是什么模样。
  “所有的都好了吗?”
  杰克逊一惊,因为他没料到理查逊先生已经从二楼下来了。杰克逊点点头,双手塞在大学生茄克装的口袋里。
  “那个割草机,你已经加过油了,对吗?”理查逊先生碰碰那些把割草机固定到车顶的橡皮塞子。
  杰克逊又点点头,不清楚理查逊先生为什么这样在意它。偶尔,杰克逊干完活回家,忘记把割草机取下来。于是,他父亲就随它盘踞在那儿开车上班。晚餐时候就总听到那个笑话:“我的秘书祝愿我能在新的园丁职业上行大运。她说,鉴于我谋害办公室植物的方式,对我的职业前景未敢置喙。”
  杰克逊抬头看看二楼的窗户,希望看到理查逊夫人的身影。他期盼找到一盏扭亮的灯,听到卧室传来乐曲——某种干涉即将到来的信号。但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
  “我们出发吧。”理查逊说道。
  “夫人在吗?”
  理查逊先生摇摇头。“这用不着她,再说,她去看她侄儿了。本想也把我带上,到克纳维尔去。我告诉她,如果不想去看棒球赛就算了。”
  杰克逊不敢相信,于是想自己去叫醒理查逊夫人,就说:“动身前我想去喝杯水,你不介意吧?”她会套上便装,抱歉地说,她什么也没听到。她会说:“阿尔伯特有时静得像老鼠,我一不小心就找不着他。”
  理查逊先生从他提着的一个大购物袋里摸出一个餐具箱,敲敲铝壳说:“就在这里喝点儿吧。还有点心呢。”又从底下掏出一包橙味奶酪酥饼。
  “哦,我需要去趟浴室。”杰克逊说。
  “你可以在我们到那儿后去。不要再耗时间。”
  问题是,杰克逊根本就不知道“那儿”是指什么地方。理查逊先生告诉他的只是那天早上来他家,即便按计划割草要到下周。好像是为了遮掩什么,理查逊先生说发现有几块地方他割漏了。他解释说:“不能叫它们建立根据地。如果你任其下去的话,它们会整个接管过去的。”
  就在开车门时,杰克逊脱口而出,“我们去哪儿?”
  “只管开车。”理查逊说,扔下几个硬梆梆的字。在他的声音里有某种东西,某种虚弱与自信的可怕的结合物,使得杰克逊闭上嘴,发动引擎,把车子从路边开走。如果他说“眨眼”,杰克逊就会眨眼;如果他说“都告诉我”,他就会叽里咕噜地说起天气,说起他爱上的姑娘,一切;一句“抱着我”就会叫那孩子伸出细长的胳膊,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来个忸忸怩怩的拥抱。那声音中,有几年甚或几十年的岁月留痕,是某种你无法购买或操练的东西,而理查逊先生留有岁月痕迹的秃顶脑袋在那一刻看去就仿佛圣诞彩饰一样圆而完美无暇。他那佝偻的腰身中有种崩塌中的庙宇的尊贵和永恒。即便那因关节炎而肿胀的手指也有一种美,那情形好像杰克逊和世界上的其他人,那些能够腰杆站得笔直,能毫无痛苦地把胳膊拢进袖口的人是异类。
  理查逊先生指挥杰克逊把车开上102号公路。这是条单向一车道公路,蜿蜒穿行于乡野房舍之间。他们沿着连绵起伏、无穷无尽的电线开了约一小时,乡野间散布着白色的农舍和莽生的丛林。他们越过加油站、一个搭便车的人,以及许多齐聚在车道旁准备去教堂的人家。男孩子穿着套装,只是袖子已经短了许多,小女孩则摩挲着妈妈费了几小时才熨妥帖的花边和饰带。不一会儿,他们就会在长靠背椅上烦躁不安地乞愿布道早些结束,渴望一个不知疲倦的星期天。
  杰克逊和理查逊先生开过一个正在晾衣服的妇女,她总是躲在条纹T恤和被风吹得鼓胀起来的床单背后。她用的是跟太阳相搭配的黄色衣夹,那是女儿在一个因雨不能外出戏耍的日子里涂成的。那晚女孩是在一个朋友家过的,她们看的电影十分恐怖,两人只得睡在一张床上,还用梳妆台把壁橱门给堵上,以防止那些系列杀人者。她们一直聊到眼皮打架,聊到疲惫淹没了恐惧。
  路上,理查逊先生打开了仪表板上的小盒子,发现汽车手册里夹了两张纸。一张是见习驾驶执照,规定他只能在持有有效驾照的十八岁以上成年人陪同下才能开车。而杰克逊没有照着做,直到那时理查逊先生还没有执照。他研究那张绿色卡片的样子让杰克逊担心,于是他扫了一眼路面,并立马把车速降了下来。一辆长长的拖车超了过去。那司机朝杰克逊竖了竖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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