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他们救我的时候,我看到了夕阳……”

作者:莱斯利·本内茨




  说到这里,她不得不紧闭双眼,抑制住盈盈欲滴的泪水。接下来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她整个面孔都绷起来,就像个努力不哭出来的小孩。理智胜于感情:这是她坚信的,就像牢牢抱住救生圈一样执著于这个念头。你可以感觉到她的整个身体因为这个努力而绷紧。
  “西迪热爱生活,”她最后说。“他活得像个摇滚明星。他做事也像个摇滚明星。”
  圣诞节他们是在普吉岛北部的攀牙湾度假胜地度过的。他们在沙地上画画,玩着的笃扣门的游戏(注:指儿童于万圣节前夕与人开玩笑,在门窗上装纽扣类东西,上系一长线至远处,拉动时发出扣击声。),还做刽子手游戏。他们把椰子当作足球来踢。他们还读书,内姆科娃带着一本《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
  虽然他们还没有正式订婚,她说,“我们已经在讨论这件事了。这只是个时间问题。我们在海滩上吃了一顿浪漫的晚餐,我们憧憬着未来,计划要生几个孩子。他说我们要生两个,再从孤儿院领养一个。”
   那天晚上,他们看了《白色圣诞节》,内姆科娃以前没有看过这部电影。看到一半,他们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接着看了一点,然后就去海滩上散步,海滩依旧是那么平和可爱,然而,却没人知道一场灭顶之灾正从海上汹涌而来。“电影里有一首歌叫《姐妹》,我们俩都五音不全,但我们还是在唱,”内姆科娃格格笑着说。“然后,我们大笑,又唱《兄弟》。真是非同寻常,非常浪漫。我们没有看完那个电影。也许我再也不会看这个结尾了。”
  更多的泪水。“简直太难以置信了,就在眨眼之间,最美好的时刻就变成了最艰难的时刻,”她又说道。
  吃过早餐以后,内姆科娃开始整理行李。“我们原本计划两个小时内出发到另一个地方的。”她解释道。“那时西迪去了卫生间。接着,我听到外面一片尖叫,我看见有人朝游泳池里跳,还有人东奔西跑。每个人都惊恐万分。当时我以为地震了。接着,眨眼功夫,大水冲进平房里。我听到西迪尖叫,‘佩特拉,佩特拉,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大水冲破了所有窗户,把我们都冲到屋外。势不可挡啊!耳边是可怕的劈哩啪啦的声音,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被冲倒了,然后,大水把我们卷走,冲到平房外面。”
  艾特雷几乎一下子就不见了。“我看见西迪——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脸,当时他还在大叫我的名字,他脸上满是恐惧,”内姆科娃非常艰难地回忆着。“另一座平房上有个屋顶,我说,‘搂住那屋顶!’”
  但是,就在内姆科娃拼命自救的时候,艾特雷被冲走了。“我刚好搂住屋顶,但是咆哮的巨浪把木头、树木和垃圾都冲了过来,它们一次又一次地挤压着,一次又一次地撞击我的骨盆,”她说。“太疼了——我不禁声嘶力竭地尖叫,简直无法忍受。然后,大水冲走了木头,我想,我安全了。几乎就在同时,一个浪头打来,我被大水淹没,身上压着一层厚厚的垃圾。我试图探出头来,但垃圾太厚,我无法做到。水开始呛进我嘴里,在那一刻,我内心十分平静,我停止了挣扎。让它去吧。我想,就这样了。然后,垃圾漂走了,我得以探出头来,可以呼吸了。我又看见了蓝天,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但是,她骨盆断裂的身体迅速被冲进大海。“水流太猛太急,我不知道要把我冲到哪里,”内姆科娃说。“我的骨盆断裂了,但我集中注意力看看我该怎样做。我看见人们抱住一棵棕榈树,于是我也抱住一根树枝,紧紧抱住不松。”
  然而,随着其他树木断裂倒下,内姆科娃被掩埋在重重的树枝之下。“我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人能看见我,”她说。“水的力量太大了,你无力还击——冲击力太强了。每一次都卷来更多的垃圾。我努力保持清醒,竭力不让自己昏过去,但是我想我可能还是昏迷过去两次。”
  她所能做的只是倾听她周围可怕的声音。“我听到孩子们求救的尖叫声,听见人们疼痛难忍的呻吟。但一会儿功夫,他们就没声了,”她静静地说。“你感到如此绝望。你什么也不能做。”
  海啸席卷攀牙府寇立海滩的时间大约是早上十点,内姆科娃抱着树枝坚持了八个小时。“我不知道灾难有多严重。我知道树上还有其他人,受了伤,但我看不见他们,”她说。“我当时想起所有的人,给他们鼓劲,为他们祈祷,因为在那个时刻,我只能做这个了。 最后,我开始听到有人过来了,打着招呼。我大声喊叫,过来了两个泰国人,他们看见了我。”
  他们看见的是一个赤身裸体、放逐到亚马逊丛林中的人,吊在一棵棕榈树的顶部。“我当时身上什么也没有,大水冲走了一切,”内姆科娃说,她的浴袍被咆哮的激流卷走了。“他们试图用什么东西盖住我的身子,但在那一刻你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那个男人问我是否可以搂住他的脖子,这样他就可以背着我离开,但我的身体太疼,无法移动。他给我一些果汁,然后他们俩走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回来。我在想,黑夜降临以后,我怎么办?海水一定很凉。但过了一会儿,刚才两个男人中的一个回来了,还带着几个泰国人和瑞典人。他们都冒了生命危险——他们可能被冲走,可能有什么东西倒塌砸伤他们。但是每个人都忘了自己的安危,只想着拯救别人。看到这些人做着如此不可思议的善举,那感觉真奇妙。太美好了。”
  然而,即使来了这些救兵,由于内姆科娃伤势过重,使得救援工作非常困难。“疼痛简直无法忍受,”她说。她被冲到离旅馆很远的地方,所以,最终他们把她放到一个木筏上,一路拖了回来,然后又把她放在一扇冲坏的门板上,送到了小车里。“他们救我的时候,我看到了夕阳——如血的夕阳,”她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般火红的太阳。”
  到达医院的时候,“那里就像一个战区,有那么多的伤员。” 内姆科娃说。“没有病床。他们只好把我们并排放在地上。人们疼得大叫。”
  我们说话的时候,内姆科娃一直摆弄着她脖子上的项链,那是一串象牙和木制珠子,银质吊坠是一个小小的佛像。“在医院里,我躺在一个泰国男子的旁边,这串项链是他送给我的,”她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件东西,他把它送给了一个陌生人。他说:‘它会保护你的。’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
  第二天,内姆科娃被送上直升飞机,转到另一家医院。她严重断裂的盆骨离脊椎很近,医生说,她没有瘫痪已经是个奇迹,但是内伤使她失去了体内一半的血液,她的一个肾还出现了血肿。“我体内出血,胃胀得像一个足球,所以,他们不得不在我鼻子里插一根管子,沿着喉咙一直插到胃里,把血吸出,”她说。“我无法呼吸。那种感觉真是太讨厌了。”
  就是在佩特拉的姐姐奥尔加从纽约飞来照顾陪伴她的时候,她继续受到陌生人友善的帮助,这让她感动不已。“医生和护士太好啦,”她说“在除夕之夜,我疼得厉害,我姐姐就打电话找医生。他不是非来不可的,但还是赶来了。他向我解释意志的力量:如果你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事情上,疼痛就会消失。我们的意志就会变得更坚强。第二天,简直就是一个全新的一天——我居然可以下床走动了。”
  说到这里,她朝我粲然一笑。“我相信我们的意志是非常坚强的,”她说。“那位医生说,‘保持快乐。不要让你的信念处于悲伤的情绪中。’这就是我正在努力做到的——记住他的话。”
  新生婴儿区的婴儿们刚吃过奶,在洁白的婴儿床上满足地打着盹儿。隔壁的房间里,一至二岁半的小孩们也应该睡觉了,但当内姆科娃开始用捷克语对他们轻声地说话时,甚至最害羞的孩子也发出了格格的笑声。外界也许对东欧孤儿院有着各种各样的黑暗报道和印象,但这里的孩子却没有那么凄惨。他们的头发很干净,也很整洁,就像刚出壳的小鸭羽毛一样毛茸茸的。一旦哪个孩子哭了,微笑而和善的育婴老师就会立刻赶过去抚慰他。
  为了帮助这样的福利事业维持下去,泰雷扎• 马科索娃建立了一个基金会,协助布拉格这家孤儿院,还有其他的一些。内姆科娃和韦雷科娃,以及其他一些捷克名人,如模特伊娃·赫齐戈娃,每年都参加这个基金会的年度时尚秀进行募捐,摄影由艾特雷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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