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短叶丝兰
作者:珍妮特·沃尔斯
《玻璃城堡》是美国女作家珍妮特·沃尔斯的一部回忆录,回忆了自己与家中其他三个孩子一起跟随父母流浪漂泊的童年时代,虽然生活清苦,但他们充满斗志,充满想象与希望。父母教会孩子:一个人能否含着金匙出生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最终能否拥有金色人生。本书人物描写真实饱满,文字真挚,令读到的人心中充满暖意。《纽约时报书评》评价说:“沃尔斯做到了大多数作家想做的事——写出了他们自己最想读的书。”
一
我们离开了旧金山,开车向莫哈韦沙漠驶去。在伊格尔山脉附近,母亲叫父亲停车,路边有棵树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不是棵普通的树。这是棵上了年纪的短叶丝兰(Joshua tree, 此树的树干伸展,形似先知Joshua向艾城伸出手中长矛,故名)。它生长在沙漠与山地的交界处,那里地表褶皱,形成天然的风洞。这棵短叶丝兰从它还是小树苗起,就开始经受狂风的鞭打与摧折,因此它无法向着天空笔直生长,只能依着风吹的方向顺势而生。现在它的姿势与风的走势吻合无间,它的躯干弯得多厉害啊,好像马上要倒了似的,可是,它深扎于地下的根系将它牢牢地拉了回来。
我觉得这棵短叶丝兰长得太丑了。它的树枝参差不齐,稀疏怪异,而且似乎长期受着折磨,永远摆出痛苦扭曲的姿态。这让我想到大人们常常管教孩子说:不要做怪相,因为表情会永远留在脸上。然而,在我母亲的眼中,这是棵无比美丽的树。她要把它画下来。她支起画架开始作画时,父亲开着车到前方看看还有些什么。他看到那里零星有些破旧的小房子,沙漠里有几辆拖车,还有一些小木屋——屋顶上的锡皮已经生了锈。那个地方就是米德兰。有栋小房子挂着“出租”的牌子。“好吧,就这儿了,”父亲说,“这地方不赖。”
我们租下的房子是一家矿业公司盖的。房子是白色的,有两个单间,屋顶由于失修而下陷。周围没有树木,后门紧挨着沙漠。夜里可以听到郊狼(产于北美西部,常于黑夜长嗥)的嗥叫声。
我们刚到米德兰的时候,这些郊狼吵得我睡不着觉,而且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还能听到其他声音——希拉毒蜥(产于美国西南部、墨西哥和中美洲)在低矮的灌木丛中窸窣作响,飞蛾冲着纱窗乱撞,墨西哥三齿拉瑞阿(一种蒺藜科常青灌木)在风中噼哩啪啦。一天晚上熄灯后,一片月光从窗外射了进来,我听到地上有东西在滑动。
“我们床下有东西,”我对洛丽说。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啦,是你凭空臆造的。”洛丽说,她感到烦的时候说话就像个大人。
我也想勇敢,可我的确听到声音了。借着月光,我觉得自己都能看到那东西在动。
“那里有东西,”我小声说。
“睡吧,”洛丽说。
我用枕头蒙着头来壮胆,我跑到起居室,父亲正在那里看书。“怎么了,石山羊?”他问我。他这么叫我是因为我爬山的时候从不摔倒——走得就跟石山羊一样稳当,父亲常这么说。
“没什么,应该是没什么,”我说。“我只是觉得房里好像有东西。”父亲扬了扬眉毛,“但也许是我想象力太丰富,凭空臆造的。”
“你看清楚了吗?”他问。
“没有看清。”
“你一定看到它了。是不是一个长得又大又老、浑身是毛的臭东西,还有奇丑无比的牙齿,正舞动着爪子?”
“就是就是!”
“是不是还有尖尖的耳朵,眼睛看起来凶巴巴的,像着了火一样,它还恶狠狠地瞪着你?”他问。
“是啊是啊!你也看到了?”
“就当我也看到了吧。那就是叫人讨厌的坏脾气的老捣蛋鬼。”
父亲说他多年来一直在逮老捣蛋鬼。他说现在老捣蛋鬼已经明白还是不要跟雷克斯·沃尔斯(父亲的名字)捣蛋的好。不过要是这个鬼鬼祟祟的吃枪子儿的灰孙子胆敢吓着雷克斯·沃尔斯的小女儿,老天作证,他得好好想想后果是什么。“去把我的猎刀拿来,”父亲说。
我拿来父亲的猎刀,刀柄是有刻纹的骨头做的,刀片是蓝色的德国钢铁做的。他给了我一把管扳手,于是我们就去逮老捣蛋鬼了。我们在床底下找,我就是在那里看到他的,不过现在已经不见了。我们满屋子找——桌子底下、壁橱漆黑的角落、工具箱、甚至屋外的垃圾箱。
“出来,你这个可怜的老捣蛋鬼!”父亲站在漆黑的沙漠里大叫。“出来,露出你丑八怪的脸,你这个黄肚子怪物!”
“喂,出来,你这个讨厌的老捣蛋鬼!”我也大叫道,一边叫一边挥舞手中的管扳手。“我们才不怕你!”
可是除了远处传来的郊狼的嗥叫声什么声音都没有。“老捣蛋鬼就是这么胆小,”父亲说。他在第一级台阶上坐下,点燃一根香烟,然后开始跟我讲老捣蛋鬼过去的故事。他说过去老捣蛋鬼在整个小城里胡作非为,父亲赤手空拳把他制伏了,他咬掉了他的耳朵,把手指头插进了他的眼睛里。老捣蛋鬼害怕了,因为他头一回碰到不怕他的人。“该死的老捣蛋鬼弄不清状况了,”父亲说,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咯咯地笑。所有的妖魔鬼怪都一个样,父亲说:他们喜欢吓唬人,但要是你把他们瞪下去,他们就夹着尾巴逃跑啦。“你要做的,石山羊,就是让老捣蛋鬼知道你不怕他。”
米德兰附近除了短叶丝兰、仙人掌和矮小的墨西哥三齿拉瑞阿外就没有什么别的植物了,父亲说这些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植物。曾祖父代的墨西哥三齿拉瑞阿有好几千岁了。下雨的时候,它们会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这样那些动物就不会去咬它们,在米德兰一年只下四英尺的雨水——跟撒哈拉沙漠北部差不多——供人们饮用的水每天装在特殊的容器里由火车运来。在米德兰能够生存下去的生物都是无唇多鳞的物种,如希拉毒蜥和蝎子,另外就是像我们这样的人了。
我们搬到米德兰后的一个月,驹驹(作者家的一条小狗)被一条响尾蛇咬了,死了。我们把它埋在短叶丝兰旁边。那是我头一回看到布莱恩(家里的另一个孩子,作者的哥哥)哭。但还有很多猫伴在我们左右。应该说是太多了。自从我们把奎克索特(作者家以前养过的一条狗)从车窗扔出去后,我们收养了很多猫, 它们后来跑出去回来就养小猫咪了,于是我们的猫越来越多,直到不得不想法子把它们送掉。但我们邻居不多,于是父亲把它们放在粗麻布袋里,开车到一个矿业公司用来冷却仪器的池塘边上。我看着他把一个个东凸西凹喵喵直叫的麻布袋装上车。
“这么做好像不对,”我告诉母亲。“我们过去救了它们,可现在我们却要杀了它们。”
“我们让它们在地球上多呆了一些时间,”妈妈说。“它们应该心怀感激。”
父亲终于在石膏矿区找到个活,他负责把白色岩石挖出来,这些岩石磨碎后会用于涂抹干墙(一种不抹灰而盖以板壁等的墙)和制作熟石膏。他下班回家后,满身都是白石膏粉,有的时候我们就趁此扮成鬼,他来追我们。他还会把一袋一袋的石膏带回家,母亲就把石膏和上水,邮购了一个橡皮模子,自己做起了“米罗的维纳斯”塑像。她一想到挖矿要毁掉那么多白色岩石就很伤心——她说这都是真正的大理石,应该派更好的用场,而她用这些做雕塑,正可以帮助一些白色岩石永垂不朽。
一个玩伴了。在母亲临近分娩的时候,父亲把我们送到南边二十英里外的布莱斯,那个地方很大,有两家影剧院、两座州监狱。
与此同时,母亲全身心地投入她的艺术创作。她整天摆弄她的油画、水彩、碳笔画、钢笔速写、粘土与金属丝雕塑、丝网印刷以及木块等等。她的作品风格各异,有些是她所谓的“原始”风格,一些是“印象派”和“抽象派”,还有一些是“现实主义”。“我不想被人分类,”她喜欢这么说。母亲还是个作家,她常写些长篇小说、短篇小说、剧本、诗歌、寓言,还有儿童读物,在她的作品里都能找到她自己的影子。母亲写作极富创造力。她拼写词汇时也会发挥创造力。她需要有人帮助她校对,洛丽七岁的时候就校对母亲的手稿,帮她纠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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