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如果我喜欢那里,当初就不会离开……”
作者:麦克·缪肖
“但他们都住在丹吉尔,”威登伯格先生指出。
“那纯属巧合。他们是仰慕贝托鲁奇才来这里的。人们说他们来这儿是为了见我,但那是个误会。”
“但那实在是个让人受宠若惊的误会。”
他皱起了眉。“让谁受宠若惊?”
“让你受宠若惊。”
“我不觉得一个错误的假设有什么可受宠若惊的。”
为了让我们回到公平的起点,我对他说,“我们今天在镇上到处走了走。我们还参观了马尔科姆·福布斯的府邸。”
“现在是座博物馆,是不是?”鲍尔斯问。
“是,陈列他的玩具士兵。那里还有些有趣的照片,其中一张马尔科姆一身机车皮衣的劲装打扮。”
“我听说那栋房子要卖掉,”鲍尔斯说,“谁知道接下来它又会变成什么!”
“我想你见证了摩洛哥很多的变化,”威登伯格先生说。
“我已经有很久没怎么看看了。但我知道这国家的每个年轻人都想逃到欧洲或美国去。这儿没有钱,也没机会。对他们来说,这地方像个监狱。”
然而鲍尔斯,拥有的金钱和自由足以让他居住在任何地方,却滞留在一间密不透光的屋子里,困卧于一张陷在浮生沉渣中的单人床上。他的世界像是萎缩到只剩下头脑。他打着示意的手无力地垂落于紫色羽绒被褥上。他的眼睑耷拉着合拢。凯林·威登伯格和我向他告辞。当我们走出屋子时,他对我们的到访表示感谢,闭着双眼挥手作别。
保罗·鲍尔斯之后又活了近两年。油尽灯枯的时日里,他已双目失明,无法读写。1999年11月7日,他被送进医院,11天后卒于心脏病发。约翰·霍普金斯在伦敦给我打来电话,说:“丹吉尔的最后一盏文学之灯熄灭了。”保罗的公寓封闭了,锁也更换了,正如摩洛哥谚语所云:“盗贼最爱是遗骨。”
“最后有个追悼会,”霍普金斯说。“但他的遗体会用船运往欧洲。保罗要求火化,但在摩洛哥那是做不到的。他会被葬在美国。”
这些似乎都于理不合,尤其是他不打算在摩洛哥留下些什么。但另一方面,鲍尔斯这样描述过其书中的典型人物:某人“悄然度过一生,可能的话,而不触动任何事物,亦不触动他人。”在使其存在方式和小说达到严恪同一的努力上,他声称确乎那般地经营了自己的人生。“如若你发现自己正在影响他人,你就得罢手,无论你干的是什么。”
然而每每回想起这个居宿于美式高层公寓的异域客,这个气质温文尔雅、却专事纪录混乱与暴力的编撰者,这个躺卧地毯上、与我夫妇俩一起聆听部落音乐的精干小个子,这个大学教授打扮、驾着敞篷“悍马”在镇上到处转悠的波希米亚人,我意识到,一如芸芸众生,他是各种矛盾的集合体——这一点在如下事实中得到了最好的印证:尽管公开声明并无愿望去触动任何事物、任何的人,也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影响,保罗·鲍尔斯却以他的作品触动和影响了这许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