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哈里·波特的魔法

作者:[美]艾伦·雅各布斯 张雅琳




  哈里·波特并不是那种邪恶的巫师,他不伤好人,只是还击那些企图袭击他的恶名昭彰的坏蛋们——用这种说法来回应上述的魔法问题似乎很不错,而且有理有据。但是,对于魔法问题的回答不能从这里开始。
  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引用二十世纪历史学界的伟大成就之一:林恩·桑戴克于1929至1941年间发表的八卷本《魔法与实验科学史》(A History of Magic and Experimental Science)。这里我想主要探讨一下书的标题。大多数现代人都会想,这本书应该讲述的是两段历史:难道魔法与实验科学不是两种对立的事物吗?难道魔法不是由迷信、无知和妄想主宰,而实验科学不是精确、严格、讲究方法的吗?魔法和实验科学仿佛两条岔路,二者相互脱离以至于没有任何的接触点,这也许是事实,但林恩·桑戴克的主要观点是,在魔法和实验科学存在的大部分时间中,他们共同构筑了一条道路,这条道路只有一段历史。无论是魔法还是实验科学,都是控制和指导自然环境的手段(人类作为环境的一分子也列入被控制和指导的范围内)。刘易斯也曾有雷同的主张:
  
  在我们印象中,弗朗西斯·培根与魔法师的工作无疑是大相径庭的:两者相互矛盾只是因为我们知道科学取得胜利而魔法败下阵来。而这一结果在当时仍然是不确定的。去掉对它的认识,我们马上会发现培根和魔法师有着最亲密的关系……连培根本人都不否定这种亲密:他认为魔法师的目的是“崇高的”。
  
  科学战胜魔法这一结果事先并不明显:比起村里那些依靠药草、魔法药水和咕哝几句魔咒治病的老妪,“科学的”医师更能治愈疾病——事实上,只有经历了几百年专注的科学试验之后才能使每个人明白这个道理。文艺复兴时期,炼金术士分为两类,一类人主要通过使用我们所说的化学混合剂来解决问题——比如,如何获得魔法石(或许我应该说“巫师的石头”?);另一类人则更多地依赖于念咒语、绘奇图以及招幽魂。
  至少对我们来说炼金术士是可以这样划分的,不过这是因为我们知道前一种方法后来发展为了化学,而后一种则变成了纯粹的魔法。这种划分在当时没有如此明显,那时的世界(篡改一下韦伯的名言就是)还未脱魔。如基思·托马斯指出的,自然界“机械哲学的胜利,意味着作为魔法思想根基的万物有灵论的终结”。但这种转变并不是一蹴而就,即使像伽桑狄这样的机械论科学家们为之作出了强有力的贡献:艾萨克·牛顿可以说是与物理力学联系最为紧密的一位了,但他后来也涉足炼金术领域。
  历史让我们更好地了解乔安妮·罗琳小说中魔法所扮演的角色,因为她在一开始就设置了一段违背常规的历史,魔法不是荒谬且无益的学科,它是控制物质世界的方式,至少同实验科学一样有效。哈里·波特世界里的科学家们对魔法的看法与现今世界的科学家们完全一样,但前者却是在犯错。在罗琳创造的这样一个违背常规的“第二世界”里,魔法完全行得通,在训练有素的巫师的掌控之下,魔法如科技一样可靠。科技使飞机飞翔、令冰箱冷却空气,即使是这些应用科学的产品,也让使用者们充分怀疑它们是否也是巫术的产物。亚瑟·C·克拉克就曾写到,“任何行之有效的技术看上去都像是魔法”。
  《哈里·波特》系列小说中的基本道德框架对我们来说是很熟悉的:那就是科技问题。(雅克·艾卢尔写道,“魔法甚至可以是技术的起源”。)霍格沃兹魔法学校正是教授人们如何掌控和利用这种力量——这种力量不被科学认可就是题外话了——但是学校无法保证人们能否明智地、负责任地运用这种力量造福于大众。文艺复兴的思想家们也许会说这是在magia与goetia之间的抉择:“高等魔法”(就像基督教传说中东方三贤士拥有的智慧)还是“黑暗魔法”。
  霍格沃兹魔法学校由四位巫师创立,其中一个是萨拉查·斯莱特林。他对黑暗魔法有所涉猎,并为之着迷,也就是说,他将自己的力量用于那些即便不完全邪恶但也十分可疑的目的。几百年来,许多居住在斯莱特林学院的年轻巫师都表现出了同样的倾向。于是,阿布斯·邓布利多所面临的教学困境——尽管这一点从未如此公开地谈论过——就是如何训练学生不仅要掌握魔法“技术”,还要具备必要的品德洞察力,以此避免不断培养出像福尔德摩特这样强大的“黑暗之王”以及众多的追随者。加上学校的教员中有些人并不是彻底的反福尔德摩特者,邓布利多面对的问题逐渐恶化。
  罗琳清楚地看到了在好与坏之间的取舍,实在令人敬佩,但是我以为,更让人颔首称道的是她拒绝将人简单地划分为好人和坏人两派。哈里·波特是个无可非议的好男孩,但是,正如我在前面谈到的,他的美德的关键部分是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注定就是好人。当一年级的新生来到霍格沃兹魔法学校时,他们参加了一个全校师生的集会。他们每个人都坐在人群正中间的凳子上,戴着一顶大大的、磨得很旧的帽子——分院帽,它会决定学生将进入四个学院中的哪一个。经过异乎寻常的长时间思考,分院帽把哈里分到了格兰芬多学院,终于让他松了口气。但在此之前,帽子告诉哈里在斯莱特林学院他能达到真正的伟大。这句话时刻萦绕在哈里心头,他常常怀疑自己是否本该属于斯莱特林学院,置身于一群好事佬、野心家、操纵狂、骗人精、嗜权者还有讨厌鬼之间。在第二部小说接近尾声处,哈里经历了与福尔德摩特的一次恐怖相遇后——这其实是哈里第三次碰到福尔德摩特,当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福尔德摩特就企图杀害他,结果将他的父母杀死;第二次相遇发生在第一部小说中——哈里向邓布利多坦白了自己的疑惑。
  
  “我应该在斯莱特林学院的,”哈里说,失望地看着邓布利多的脸。“分院帽在我身上看到了斯莱特林的力量,而它……”
  “把你分到了格兰芬多学院,”邓布利多平静地说。“听我说,哈里。你碰巧有一些萨拉查·斯莱特林所欣赏的、他精选的学生所具备的特质。足智多谋……意志坚定……对纪律有种漠视,”他的胡子抖动着,接着说道,“但是分院帽把你放到格兰芬多学院,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想想。”
  “它把我分到格兰芬多学院只是,”哈里的声音里流露着挫败感,“因为我要求不要去斯莱特林学院……”
  “完全正确。”邓布利多再次笑容满面,说道,“这就是你和福尔德摩特的不同之处。哈里,我们的选择表现着真实的自我,比我们的能力更能说明问题。”哈里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惊呆了。
  哈里吃惊是因为他第一次认识到他的困惑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他一直在问“我到底是谁?”,而他应该寻问的问题是“为了变成应该成为的人,我必须做些什么?”他的性格并不是先天固定的,而是他有责任去塑造的:这就是为什么希腊人把性格称为“可以雕琢的东西”。当德国人说Bildung(意思是“教育”)时,表达的也是相同的意思。《哈里·波特》系列小说理所当然是多卷本的“教育小说”(Bildungsroman),它讲述的是一个关于“教育”的故事,也就是一个关于性格形成的故事。
  在这种意义上来说,魔法转变为具有梦幻色彩的力量这一强大趋势是一种绝好的方式——林恩·桑戴克、基思·托马斯和C·S·刘易斯对此问题的重要性一致赞成——通过它可以将关于“教育”和选择的主题集中,正是这种选择渐渐地却又无法抵挡地将我们塑造成如此个性鲜明的人。基督教徒警惕那些对魔法过分积极的描述也许是对的,但是《哈里·波特》不属于其中:在这一系列小说中,魔法时而滑稽可笑,时而出乎意料、激动人心,但魔法总是潜藏着危险。
  作为实验科学胜利成果的科技应该也是如此。对那些猜疑《哈里·波特》的基督教朋友们,我想问的最重要的问题也许是:你对关于虚幻魔法技艺的描述有所不安,但你是否也对现实中取代魔法的科技带来的效应有丝毫担忧呢?这个世界上的技术统治论者所掌控的权力远远强于阿布斯·邓布利多和福尔德摩特的魔法:我们对他们、对他们给孩子们造成的影响又有几分担心呢?我想回答,担心的还不够。艾卢尔提出,我们的任务是“用科技以外的标准来测评科技”,这种“测评”也被他称为“在上帝面前寻求正义”。乔安妮·罗琳的小说比起大多数方法更能激励这种测评。另外,让我们别忘了重要的一点,罗琳的小说还充满着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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