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这些橙色的女人

作者:龚 静




  怎么来说说这些女人呢?美丽,风情,妖艳,或者坚韧,迷离,甚至鬼魅,单个词汇实在是无法涵容的,她们在你眼前聊天演戏、做饭化妆、唱歌跳舞、哭泣欢爱,生活并不美满,遇到的问题一大堆,人生的创伤也一道深一道,可是她们勃勃生机得让人艳羡,正好比戈雅笔下的“少女玛哈”,也好比她们周遭那些红蓝紫黄的建筑,燃烧着斗牛士的激情。
  她们是阿莫多瓦镜头里的女人。
  西班牙导演阿莫多瓦似乎喜欢把女人放在一个绚烂激烈甚至缠绕的环境中,是日常的,却充满着平静下的紧张,性、暴力、歌舞、情欲、罪念,如那些建筑里头的装饰,色彩鲜艳的缠枝,青绿紫杂糅的马赛克,对比浑成,无法剥离,让人与之欢笑歌哭,沉浮人生。
  
  爱上绑架者的女人
  
  女明星马利那年轻漂亮,一晚在自家寓所遭到一个叫里奇的年轻男人的绑架,这个男人帅气阳刚,幼时就沦为孤儿,性格偏执,刚从精神病院出院。曾在一次出逃病院的途中于酒吧看见马利那,即立志要娶之为妻,生儿育女,家庭和睦。很像一个偏执狂的天方夜谭。
  一切来得突然,毫无设防,马利那被捆绑在自己家中,无法动弹。原本绑架的时间是参加摄制组的关机晚会,导演,她的姐姐,母亲,都在那里载歌载舞。胖胖的老母亲唱着歌摇晃着身体,像是晚会的歌舞背景。而另一头,马利那却被绳索全身上下捆绑,胶布封嘴,那个男人寸步不离。阿莫多瓦向来擅长营造欢乐和罪虐共生之极端而浑然的场面,仿佛人生的丰富可能。
  入侵男人和被绑女人如何在公寓里展开故事?这个故事怎样讲下去,男人和女人的结局如何?当然我们知道一定不是通常的罪犯和控告者,如此不必兴师动众拍电影,自然要发生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才行。
  马利那一开始自然是抗拒,这是本能的反应,否则违背常情。她利用男人睡觉间隙想取下钥匙,割绳开门,却被男人发现而失败。她牙痛,男人绑着她,扮成夫妇,去买药,去家庭医生处打针,反复暗示医生期望报警,又无功而返。于是,只能继续束手。公寓外,导演和姐姐也在找她,录音电话,门缝里的纸条,希望都被男人掐断。男人干脆撬锁打开对门主人外出度假的公寓,将之转移。有一次姐姐来公寓替主人浇花,咫尺之间却无法呼救。马利那至此一直都是渴望逃跑。对眼前这个男人的诉说没什么兴趣。男人说,三岁为孤,爱上了她,希望和她建立家庭,生孩子,他呢,现在手头有精神病院长给的5000块,可以过一阵,结了婚呢,可以去澳大利亚工作挣钱养家。一边一厢情愿地诉说着,一边每次外出买东西都要替马利那重新绳索相绑。倒也没有强暴她,虽然很欲望,但他希望马利那爱他。似乎不像一个普通的施虐者应该有的样子了。
  绳索太粗了,嘴上的胶布也太厚了,男人买来柔软的绳子,薄软的胶布,马利那的表情开始变化。虽然她仍然渴望逃离,在邻居的公寓换睡衣时无意中发现口袋里的小刀,乘男人外出割断绳子,无望地敲击着门窗,困兽般疯狂地找一切可以逃生的出路,可是在男人捆绑的时刻她显得平和很多,是否只是无奈?当男人为了她的牙痛,去寻找毒品止痛时被人拳脚,一身伤痕回来,她竟为他擦拭疗伤。“我记得很小时,家人也这样为我做过”,马利那激情奔涌,施虐和受虐者,在此瞬间变成一对爱情男女,情欲如潮。马利那像一个恋爱中的女人那样听男人讲辛苦成年的故事,决定跟男人共同生活。
  有意思的是,里奇外出找车,马利那竟然要求捆绑,或许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只是情欲疯狂?还是刹那的感动使然?
  当她姐姐又来公寓浇花,无意中发现被捆绑在床的马利那,一起离开时,马利那却是不舍的。她爱上了他。姐姐无法理解,“他是一个孤独的男人”。两人去里奇的故乡,里奇正在故乡的残垣断壁间寻找童年往事。三人开着车欢笑远去。当然,那些里奇曾在片场顺手牵羊的玩意此时都完璧归赵,这不过是故事的小花絮而已。
  在一个封闭空间里,如此暴力式的预设爱情,竟然能够开花结果?匪夷所思的非常态情感。这就是《捆着我!绑着我》。
  随着绳索由粗硬到柔软,马利那的心竟然奇妙地变化着,遗憾这种变化的层次阿莫多瓦没有细致展现,只是感觉到了女人从恐惧、抵抗、无奈、被动顺从,到激情爆发。当然,作为暴力者的里奇长得高大帅气,甚至有些忧郁地美感,他只是诉说爱情,渴望马利那爱他,并不强暴对方,他最后的奋不顾身感动了马利那,他的孤独人生打动了马利那,或许马利那的内心同样也如此孤独?虽然,她漂亮,明星了,被导演和周围人喜欢。
  阿莫多瓦的电影总是不会去做道德评判的,他只是呈现人性的神秘幽暗,那些暗潮涌动的旋涡甚至连自身都无法把握,突然其来的感觉似乎惟有顺其自然了。
  
  爱过异装癖的母亲,人妖流莺,同性恋女演员
  
  《关于我母亲的一切》的女主角不只是曼努拉,她的遭际是一条线,牵出一个个女人,这些人身份差异,著名女演员,变性流莺,帮助边缘人群的修女义工,女画家,包括曼努拉自己,曾经与异装癖男人相爱,在海边开过酒吧,育有一子,后来分手,做护士,儿子意外车祸身亡后,回到过去生活过的城市巴塞罗那,那是她的梦断之地,寻找儿子生前期望中的父亲。于是,那些女人在曼努拉的返回中,一起上台——人生舞台。
  嫣迷,名演员,舞台上《欲望号街车》的主演,舞台下痴尽无挽的同性爱者,无可救药地迷恋着同为女演员的吸毒情人妮娜,明知痛苦深陷难拔。曼努拉的儿子正是为了得到她的签名而身遭车祸的。表面上,嫣迷风光,受宠,可是为了这样一份纠缠不清的感情同样的失落绝望无奈落寞,完全不似舞台上那样挥洒自如,简直就是一名情困少女。曼努拉为实现儿子遗愿去找嫣迷,为嫣迷做助理,在妮娜毒瘾发作无法上台时替她救场——原来曼努拉年轻时迷恋演戏,和当时的恋人同台演出《欲望号街车》。戏里戏外,每个人欲望着欲望。虽然嫣迷因妮娜的猜忌而误会了曼努拉,但当她最后了解到曼努拉儿子的故事,顿时内疚非常。她主动呈上的签名,她发自内心的话语,使她和曼努拉之间互相理解。没有明星和观众之别,而是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情感沟通。
  阿格拉朵,人妖妓女,夜晚的流莺,曼努拉在郊区僻静处找到她时,她正被有性虐倾向的客人死缠,幸好曼努拉援手,才得以摆脱,不过留下一张肿痛的脸,受点轻伤,否则无法出工讨生活了。可是,你却在她身上看不到什么悲伤哀怨,反而是豁达幽默,嬉笑怒骂,存款被朋友易装癖罗拉卷走,骂几句解解气而已,“走了都不打个招呼,还算是朋友”,心里念着的竟还是朋友情;穿着仿chanel与曼努拉去教会,扭腰笑语“我怎么忍心穿真chanel,世界上那么多人在挨饿”,其实阿格拉朵过着一天不做一天无法安心食的生活。
  某一天,妮娜和嫣迷在家中发生严重冲突,无法上台,继曼努拉之后任嫣迷助理的阿格拉朵挺身救场,红色帷幕前的那段独角戏精彩至极,从社会最黯淡无光的底层站到舞台,阿格拉朵神情自若,在解释了取消演出的理由后,她说“如果有人想走的话,我们会退票,但如果有人愿意留下,我,阿格拉朵今天站在这里,将告诉你们我的故事”。台下的观众,有人离去,有人交头接耳,大多数人都在等待这个女人给他们说什么。“人们都叫我阿悦,我的工作就是以取悦众生为己任。我曾在街上、桥上及坟墓旁工作(帮人口交),工作内容非常有趣,而我也十分敬业,而且……不会浪费时间。”接着话题一转,历数她的身体,“既然要取悦众生,少一分本钱不行,看看我的曲线,全部量身订造”,“杏仁眼,8万;鼻子,20万,可惜刚被人打歪;性感嘴唇、前额、双颊、俏臀,全用硅胶填充,60万。 当然还有一对丰乳,各7万,不过,现在都已经回本了。”一时间,全场爆棚。这还没完,接下来说的还要精彩:“我花了很多钱,让自己看起来货真价实,我们做这行的,对外表绝不能吝啬,你装的愈像,就会愈接近梦想中的自己。”简直充满哲学意味了。谁能想到,阿悦对生活和人性有如此透彻的理解。在此,无法以简单的道德是非判断,只是看到了一个变性女人不无自嘲但生动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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