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我不是一个好记者”

作者:余书娴/译




  琳达:那么是谁促使您写《幸运的女儿》呢?
  阿连德:1987年我移居美国,因为我爱上了一个美国男人,我想在一周内为他写本书。噢,那是12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已经写了5本书了。
  琳达:您已经写成习惯了。
  阿连德:对。我想把这个男人的生活写成一本书。但我必须首先研究加利福尼亚的历史,因为在我来之前对它一无所知。研究中发现旧金山只有150年的历史,我不禁想,短短的150年间,旧金山何以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变成如此繁华、幽雅的所在,同时又如此复杂、充满着矛盾?我想是淘金热把世界各地的人们带到了旧金山、建设了旧金山。所以,一开始,旧金山就被赋予了异彩纷呈的国际大都市的特征,如同今天的旧金山一样。
  琳达:您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
  阿连德:谢谢。我妈妈要是听到就好了。
  琳达:那是什么感觉?
  阿连德:我的书常被一售而空,一版再版,还被列为中学、高专和大学里的必读书目,这一切使我的书多年来一直很畅销。从这个意义上讲,我真的很幸运。记得我写《幽灵之家》时,每个人都在议论它。我的经纪人对我说:“不要幻想。时间才是最好的裁判,才能决定一件事情最终是好是坏。一本书现在很畅销,人人都争先恐后地读,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一两年后这本书完全可能被人们遗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我想,时间确实可以决定一本书是否真的有所超越。
  琳达:《幽灵之家》的长盛不衰是不是令您很惊喜呢?
  阿连德:确实很惊喜,因为我本来是没有抱任何希望的。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可以出版。写《幽灵之家》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写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在写东西,但我不敢称那是小说。有一天,我妈妈对我说:“你知道吗?我想这也许是一本小说。”于是她把书稿拿给一些朋友看,有些是拉美的出版商,有些是拉美的编辑。可是他们都不想看,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所到之处,处处碰壁。直到有一天,一幢出版大厦里的前台小姐打电话给我:“我把他们扔掉的书稿拿回家读了。我不懂文学,但我知道你的书在这是没法出版的。为什么不去找个文学经纪人呢?”我问:“什么?我不知道文学竟然也有经纪人呢!”她接着说:“没有文学经纪人,一个新作家是不可能在文坛崛起的。”最后她给我介绍了一个西班牙的文学经纪人。我那时住在委内瑞拉,只能把书稿寄到西班牙。三个月后,书果然出版了!后来我就去欧洲做新书宣传。你看,事情发展得太快了,件件出乎意料,件件都是惊喜。
  琳达:您的书都有个主题,那就是流亡。
  阿连德:我想说,我书中的主角和其他人物大都是“边缘人”,有的流亡国外,有的流亡在国内社会的保护伞之外。我佩服这群站在社会边缘、不受庇护的人们。因为处在边缘,你必须发挥体内所有的力量来争取生存。如果你生活在保护伞之下,你就用不上也不具备这些力量。但如果你被逼进了极度的困境,比如战争或杀戮,你就需要使出所有的力量来抗争。这时,你会发现自己体内竟有着难以置信的力量,当你需要它时,它总在那里等着。
  琳达:您能解释一下什么是“边缘人”吗?
  阿连德:边缘人就是,诸如我书中的主角:外国人、移民、流亡者、同性恋、小偷、目不识丁的穷苦女人、孤儿等不曾出身显赫的人们。即使有些人像《幽灵之家》里的人物那样生于显赫之家,可他们的生命中注定有一些东西使他们沦落为边缘人。边缘人是与社会格格不入的。
  琳达:所以他们被逼向社会的边缘?
  阿连德:正是。
  琳达:您觉得《幽灵之家》的电影版本怎么样?
  阿连德:我喜欢这个电影版本。但它是北欧电影,不是拉美电影。不过我还是很喜欢。看电影版本时,我终于明白我的书到底写的是什么。(笑)
  之前我并不清楚《幽灵之家》写的是什么。写作时,尤其是写《幽灵之家》时,根本不知自己在写什么。多年以来人们一直问我:“《幽灵之家》究竟写的是什么?”对我来说,这本书里的所有故事都同等重要,所有角色都是主角。我不知道哪个故事是主线,也分不清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但它的电影版本为它选定了主线和主角。于是我说,好吧,我写的就是这个。
  琳达:您还有其他的书被拍成电影吗?
  阿连德:《爱情和阴影》不仅有电影版本,还有电视剧版本。现在他们正在为《月亮部落的夏娃》和一些短篇故事写电影剧本。我手头还有几个关于《幸运的女儿》的编剧邀约,不过我暂时不打算做这本书。我要等一会儿。
  琳达:您现在做什么具体的事情呢?
  阿连德:我现在什么也没做。我希望明年的一月八号能坐在电脑前顺畅地写作,真的很希望。
  琳达:据说您的第一本书《幽灵之家》开始本来是一封信?
  阿连德:是的,写给弥留之际的外祖父。当时他在智利,我在委内瑞拉,不能回去为他送终。于是我坐下来给他写信,没写多久我意识到他永远也读不到这封信,而且这也不像是一封信。它是一种很特别的东西。这种东西在我体内生长、累积了很多年,而我一直没有准备好把它写出来,也没有一个好时机让我写。
  而且我只能夜间写作,因为白天还有工作。我在一个学校上班,每天两班:早上七点到下午一点;下午一点到傍晚七点,共十二个小时,整个白天,没有午休。但晚上可以自由写作。所以当我的学生抱怨他们没有时间写作业时,我就对他们说:“早起晚睡。只要你想做一件事,总会有办法的。就像你一旦坠入爱河,你总有法子和爱人约会,即使只是在门后小聚片刻。”
  琳达:您说您在一个学校工作,那么您具体是做什么的呢?
  阿连德:我是学校的一个行政人员,代表学校与银行、钱打交道。我觉得自己做得很糟糕,但我干了四年半。
  琳达:然后《幽灵之家》出版了,旋即改变了你当时的生活?
  阿连德:哦,不,不,不。书是出版了,但我没有辞去工作,因为我从来不知道文字可以养家糊口,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写第二本书时,我依然是白天工作,晚上写作,那时我住在委内瑞拉。第一本书是在厨房柜台上用一个便携式小打字机写的;写第二本书时,我在家里的储藏室搭了个小间,买了台电传打字机;写第三本书时,我的儿子告诉我:“你得用电脑写。”写完第三本,我辞去了学校的工作。
  琳达:您的第三本书是什么?
  阿连德:《月亮部落的夏娃》。但我依然不敢说可以靠文字养家糊口,总觉得写作只是一份兼职。虽然我的书不断被译成外文并被评为最佳畅销书,诸如此类,我依然没有安全感,因为我总担心自己写不出下一本。这样的忧虑循环往复,我只好试着相信自己能写出下一本。可每次写完一本时,我又觉得那只是偶然发生的奇迹,下一次未必会发生,这是一种不确定的感觉。现在我相信自己——虽然对明年一月八号完全没有想法和把握——如果在一张桌子前坐得够久,一定能够写出点什么来的。但究竟会写出什么,我不知道。
  琳达:您写书的灵感来自哪里呢?
  阿连德:我不知道灵感来自哪里。可能来自记忆,也可能与我这个人本身相关,与我的生活经历相关。也许是我周围的世界引起了我的兴趣,而我又不会写恐怖小说(没兴趣写),只好写我身边的这个世界,使我感兴趣的世界。但我不敢打包票,我不确信自己写得出。
  这种感觉在写完《芭乌拉》后最刻骨铭心,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几乎文思枯竭。我整天整夜坐在电脑前,写不出一个字。即使我有素材,甚至列出了提纲,还是写不出一个故事,那个奇迹就是不现身。我到底缺少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放松的玩乐,也许是一点我不曾有的好运气。那时真是太压抑了,是不是我太强求了?谁知道呢?
  琳达:您也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文思枯竭?具体多长呢?
  阿连德:三年。
  琳达:确实很长。那后来有没有写出来呢?
  阿连德:后来我给自己设定一个主题。因为我想起自己曾是个训练有素的新闻记者,只要有人给我一个主题和足够的时间去研究,我什么都写得出。所以我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尽量远离死亡的主题。我决定写美食、性和爱,赞美生命。我把这些与阿佛洛狄特联系起来,这种研究让我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所以我想,如果明年一月八号我再次文思枯竭、灵感全无,我就给自己一个非小说的主题,再写一部散文。
  琳达:那您目前有感兴趣的主题吗?
  阿连德:我想写一部美学散文。关于美,我有很多素材,所以我不再怕写不出。当然啦,我更愿意写一本小说。在小说里,我可以天马行空;而在研究性的散文中,我必须忠于事实。我不是个好记者,真的,我做得挺糟糕的。我情愿在小说里讲故事,也不愿在现实中保持客观。如果没有故事,我就自己编。做记者,我不可以编故事;而写小说,怎么编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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