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情色的酪蛋白画
作者：红笺小丁
情色文化的壁画石窟
如果单是一个人的回忆，这本橘黄色的书怕是要失掉很多大气。幸好伊莎贝尔一路拾起了很多关乎文化、历史和文学的彩石，我们随她漫步时，便好比流连在绘满情色壁画的石窟内。
数千年来，人类虽有禁忌——噢，巴塔耶，禁忌与僭越——却从来都孜孜不倦地寻求情色方面新的刺激，实验过无数可能性。色情文学是这样孳生的，古老的情色艺术也是如此诞生。两者的差别——嗯——只在于品味。
当一本食谱讲到印度的《爱经》，中国的枕中书，日本的春书；引用十九世纪突尼斯阿拉伯人的《芬芳花园》；还信手拈来《雅歌》里的诗句——注意了——它肯定不是一本傻呵呵教你怎么冻肉冻、烤鳗鱼的书。
聂鲁达在一首诗四行诗中描述感性的高潮说：
……熊熊燃烧的欲火化为欢娱
竞逐在血液的狭窄公路上，
加速前进，像夜之康乃馨灿然绽放，
似有若无，恰是黑暗中一道亮光。
伊莎贝尔的努力，也正是用文字记录下能引爆这种激情的爱欲与美馐。她是博识的女人，所以，她的天地不仅是与情人裸体下厨的自家厨房，而延伸到了……
苏丹的后宫。那里有隐藏在面纱后娇懒的佳丽，川流不息的肉类、蔬菜、土耳其咖啡、甜食与花式酥饼，冰糕和香胶。
唐朝皇帝的寝宫。那里有炖得恰到好处的燕窝汤，草药和金针。
叶卡捷琳娜的香殿。那里有鱼子酱烘蛋卷，掺伏特加的茶。伊莎贝尔说，现做的烘蛋卷是灵魂的一首歌，可与婆罗门托钵僧的笛声相提并论。
克丽奥帕特拉的镀金艨艟。她的船帆浸泡过大马士革的玫瑰香精。
……时间长河里留下痕迹的那些人，若有关于情色的种种传说，哪怕仅是只言片语，都格外耀眼和悦目。伊莎贝尔的采撷，给了我们多大的空间，可以想象得心都怦怦跳。
还有那么多关于爱，欲和食物的文学。法国的莫泊桑，写到一个年轻女仆，每天早晨挽着篮子去买面包；隔着橱窗看见年轻的面包师傅揉面，心版上深深印下他宽阔的肩膀、有力的胳臂、皮肤上闪耀的汗珠、性感的大手以爱人坚忍不拔的耐心不断揉捏着面团的意象。日本的小野语吕夫人，写到温柔的金鱼以唇吻抚慰哭泣的女孩，在星光照耀的池塘泥沼里载沉载浮，快乐无比。智利的聂鲁达，歌颂“波涛汹涌的智利之海，住着粉红海鳗，” 还召唤道，“新婚的人儿，海陆好滋味，尽在此中。这道菜一尝，你就知天堂。”
轶事，文采，色块一般撞击眼睛。耳朵也不该闲下。伊莎贝尔没有忘记给我们开列情色音乐的清单。某些乐器或暗示性的节奏，确实能唤起爱情。可能的选择极多，如西班牙音乐，无疑受到阿拉伯和吉普赛音乐的影响，它的渐强音到宏伟雄壮的终曲，跟情人从感性的邂逅渐次提升至最后高潮的迸发，有异曲同工之妙，乃至宛如呻吟与低语的东方音乐，也别忘了本身就是爱抚与哀吟的爵士乐，以及加勒比海的节奏，浪漫情歌，甚至有些咏叹调在入门者听来也极为回肠荡气。
假如人类至今只吃采集来的浆果，并且像兔子一样天真地交配，那么一定没有这么多妙趣横生的情色文化。假如伊莎贝尔是个只懂饕餮的食客，那么感官回忆录里一定没有这绘满洞穴画的石窟。
宠爱的春膳
轻挑浅尝的前菜，如同亲吻之于热恋中的情人。热身的汤是爱的序曲，是前戏。简单的开胃小菜像情爱游戏，一叶叶，吻不尽。正式的大菜——宛如《爱经》。甜点，是亲密纵欲的极致，是快乐的终局。
记得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里的小仙子吗？他用了桃子做春药。没错儿，桃子，杏桃……甘美的香味，柔嫩多汁的肉质，类似肌肉的色泽，以及……非常类似女性隐私部位的外形——代表了春膳食物之一类，这其中还有隐喻十足的芦笋，水果乳头一样的草莓和覆盆子，以及色泽淡雅温润的蟹肉鳄梨奶油冻——它们能以性感的形色蛊惑爱人的心。
牡蛎也有魅惑的外形——就像大海的诱惑之泪——可是，它更出彩的在于——滑溜的口感，犹如一个悠长的吻。这是春膳食物的又一类——它们的质地，让人忍不住渴望最热烈的爱情。
松露，名声很大，价钱很贵——乍看活像兔子屎，在情人眼中却如钻石般闪烁——因为它生有异香，味美浓郁。催情名声已经通过考验，大到传奇的境地，法国鹅肝，是断然少不了它的。这是又一类春膳食物——氤氲而来的气息，让人恍若漫步夏日傍晚，湿润多汁的紫色葡萄园。就连圣经，也经常提到香气：
我已用没药、沉香、肉桂
熏香我的床榻。
来吧，让我们饱享爱情直到早晨，
我们可以彼此亲爱欢乐。
《箴言》7:17 – 18
还有一类，是从科学的角度讲得出道道的：含有丰富的维生素、矿物质、蛋白质，脂肪含量低；肉鲜味美，芳香四溢，煽动人体最私密的部位。这里比如大名鼎鼎的生蚝——它简直就是春膳之王，在所有文学和电影的情色场景中都担任要角——以及号称海鲜个中翘楚的牡蛎，当然还有在橄榄油里煎得滋滋响的肥鸽。若能采用引人遐想的野生材料，配合大量香料、香草、料酒烹调——再加上厨房里爱人娴熟爱意的抄锅弄铲——怎能不煽高一场傍晚或者清晨爱意的火苗？
有催情效果的还不单单是食物本身——伊莎贝尔悉心列出一千种食材，一百种烧法，一万种滋味——还有伴随它的声音。谁不能历历如绘地想起洋葱在油里煎黄发出的滋滋声、菜刀剁碎蔬菜的抑扬顿挫、不幸的蚌壳就要倒进去的锅中滚水沸腾声，剥坚果时果壳碎裂的喀啦声、研钵磨碎种子耐心的歌声、酒倒入高脚杯流畅的音符，甚至……铺了桌巾的小方桌上蜡烛几乎听不见的烛心逐渐烧空的声音？这些还都是皮毛，就像我们的女作家开宗明义指出的那样，爱情是唯一万无一失的春膳，同样，情人的耳畔低语才是最动听撩人的声音。伊莎贝尔三十一岁离开智利，之前的时光足够让她领略拉丁爱人无以伦比的甜言蜜语。诗歌、奉承和成语，他们素来靠两张嘴皮子就能撩拨起炽烈的热情，使女人的抵抗像蜡一般融化。与爱人相拥时，无拘无束喃喃吐露一些下流字眼，就像两人独处时，喝汤喝得咂吧咂吧作响，都是爱情不可或缺的部分。这就像所谓情色音乐，从来没有人可以达成共识，拉威尔的博莱罗舞曲、巴赫，以及某个夏日午后随随便便从窗户里飘进来的街头手风琴卖艺人弹奏的乐声——都可以拨动某两个人当时当地或温柔、或火热的心情。
狄奥尼索斯的喜悦
伊莎贝尔说，自己这一辈子吃够了苦头，不愿再自找麻烦。她倒是没有无病呻吟，故作姿态。再加上这本书本身就是疗伤之作，所以，即便是回忆，即便有一些枝端隐隐流出些微伤感，却当真迸射着狄奥尼索斯般的精气与活力。
阿娜伊丝·宁早先就讲，性一定要掺杂眼泪、欢笑、话语、承诺、争吵、妒忌、羡慕、每一种恐惧、国外旅行、新面孔、小说、故事、梦想、狂想、音乐、舞蹈、鸦片、美酒等作料。
数数看，阿佛洛狄特的感官回忆录囊括了这其中多少元素。
指头，舌头和心，都蠢蠢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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