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我是最最疯狂的超现实主义者

作者:姜向明/译




  “我的兄弟,”我想这么说:“你混淆了我们之间爱的本质。”
  “你不可能追随我直到破灭,直到死亡的。”
  “我会追随你到任何地方。”
  “与你在一起,我也许能走出我置身已久的深渊。为了揭开生命背后的灵魂与死亡之谜,我努力奋斗着。我只是发现了灵魂的破灭,我自己就是个无底的深渊。我只能想象遭遇黑暗时发着磷光的自我。我就是那种能够深深地感觉到舌头要想表达思想是多么费力的人。我能感受到思想是如此得难以捉摸,就像令人迷失的纵横的街角。我到达了没人敢说出口的灵魂的状态,罪恶的灵魂状态。我了解灵魂的荒凉,失败的意识,暗黑的精神与失落的时代。这些就是我每日的面包,就是我对那些已无可救药之物的迷恋般的追求。”
  在他的眼帘合上之前,瞳孔上翻,我只能看见他的眼白。眼帘罩着眼白,我奇怪他的眼睛去了何方。我担心在他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窝会如海里奥加巴鲁斯的雕像一般空洞。
  他稳稳地站在那里,像石英玻璃,骄傲而高贵。突然他的眼中掠过一道喜悦的闪电,当他听见我这么说道:“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会追随你。我爱你内心的痛苦。我们的每一次沉沦,每一次幻灭,都没能到达一个更深更远的世界。那是个只有通过死亡才能到达的世界。”
  他的动作如催眠师一般缓慢而沉重。他没有碰我。他的手指如指令一般专横,如磁石一般沉重,在我的头顶与肩上盘旋。我穿着黑色、红色与钢铁的装束来到,戴着钢铁的手镯与项链,像一个令皮埃尔无法触摸的钢铁战士。我感觉到他那抑郁、紧张、着魔的欲望。我感觉到他的存在比过去更为有力、更为巨大,一切皆是钢铁与白热的火焰。
  “我认为已在这世上失落了的所有的美都汇合在你身上,在你左右。当我靠近你的时候,我不再感觉我的存在正在缩小、正在枯萎。那彻底消耗了我的可怕的疲惫感消失了。当你离开我时,我感到的疲惫是如此巨大,就像是在创世之初,面对着一个无比荒芜的世界,一个等待着奇迹出现的世界,上帝所感觉到的那种疲惫。我感到舌头要想说出语言无力表达的事物之时的疲惫,那疲惫打着旋让我窒息。我感到神经要想去支撑起这个早已支离破碎的世界之疲惫。我感觉到感情的疲惫,激烈的梦幻,灼热的思想,无底的空虚。面对着自我与他人的痛苦我也感觉到疲惫。我感觉到血液在我身体内部的轰鸣,我感觉到坠入深渊的恐怖。可是只要有你在一起我就不再害怕,如果必须坠落我们也可以一同坠落。我们也许会坠落于万丈深渊,可是你会发出磷火直到深渊的最底层。我们在一起可以共坠地狱,也可以共升天堂,总之离这个污浊的尘世越远越好。我总是被我的梦折磨得筋疲力尽,不仅仅因为梦幻本身,而是因为对于一梦难醒的恐惧。我确实需要醒来。我要在任何地方找到你。只有你能够到达我所去的地方,依然神秘的地方。你也知道神经的语言,你也有神经的理解力。即使我不说你也总能知道我想说的。”
  我注意到他的嘴角被鸦片酊染黑了。我会被拖入死亡,拖入疯狂吗?被皮埃尔触碰即意味着中了正在毁灭他的毒。他用双手俘虏了我的梦,因为我的梦与他的相同。他那沉重的双手压在了我的头顶。
  “面对我的触摸你毫无反应,”他这样指责我。“你变得冷酷了,遥远了。你是危险的,对于这点我向来知晓。我被你的圆滑,被你的敏捷和你那丰富的感受所欺骗。你是条羽蛇,是蛇与鸟的共同体。你看上去像个幽灵,可我却以为你是热情又温柔的。你滑翔着你的身体靠近大地,可你的双羽依然高高在上,你的肉体在大地上行走,而与此同时你的灵魂也在空中翱翔。在空中,在梦中,你摇曳着你那湛蓝的双翼。”
  “兄弟,兄弟,”我说。“我深深地爱着你,可是不要碰我。求你不要碰我。你是个诗人,你在我的梦里漫步。我深爱着你内心的苦痛与火焰,可是请你不要碰我。”
  
  他被穿上了拘束衣(注:精神病人穿的一种限制其行动的服装),他迷惑地看着自己交叉的双手与捆绑起来的双腿。看着他这副迷惑的神情,医生不禁微笑了起来。
  “为什么你表现得如此暴力?为什么你这么害怕来这里?”
  “你会把我的力量夺走,为了把我的力量夺走你会不择手段的。”
  “我为什么要把你的力量夺走呢?”
  “为了一百年才会降生一次的白凤凰。白色的长命鸟是善良的人们的朋友。系着白色领带的人警告我有危险他是百年诞生一次的善人之友的白凤凰组织的成员。现在白凤凰在我的体内,黑鹰在嫉妒我,他们是恶人之友,是我的死敌。他们来了,一共六个,穿着黑衣,他们跟踪我。他们有时坐在四轮马车里,那是很久以前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当然今天他们是坐着汽车来的。今天总统死了,要不然我不会被送到这里来的。”
  “今天总统没有死啊,”医生说。
  “如果不是他,那就是另外一个人,不过是个很像他的人。”
  “有很像他的人吗?”
  “有的,就像有个人非常像我。她想我所想,她是个女人,是我的未婚妻,可是我找不到她了。”
  “她知道你在这里吗?”
  “还不知道。”
  “除了她还有谁关心你呢?”
  “一个被阉割了的僧侣,他有时也化妆成女人。”
  “你在哪里看见过这样的人?”
  “在镜子里。”
  “在镜子里你还看见过什么呢?”
  “一个被阉割了的僧侣,他装扮成女人。”
  “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是吗?”
  “不,不,我知道为了夺走我的力量你会不择手段的,就像对付阿伯拉尔(注:1079—1142,中世纪法兰西经院哲学、神学家,与其女弟子爱洛依斯相爱。)一般。”
  “为什么我要夺走你的力量?”
  “因为我渴望我的未婚妻,与我同样思想的女人。”
  “你常常看见白色的凤凰吗?”
  “它们百年才降生一次,所以你看到黑鹰比白凤凰要多得多,所以善良的人们总是受到迫害,总是被坐在马车里的六个黑衣人追踪,就像我在书上看到的,或者照你的意思,现如今他们是坐在汽车里的。”
  “你想自杀是吗?”
  “是的,因为没人爱我。我命里注定要像缪塞(注:1810—1857,法国浪漫主义作家)一般过活。你知道他受了很多苦,你知道从来没人爱他,你也知道他还整天喝得醉熏熏的因为没人爱他。我命里注定要像缪塞一般过活,我要宣扬他在上绞架前在一家咖啡馆里所做的预言。”
  “他被判了绞刑?”
  “没人知道这事,我要弘扬他的荣耀。”
  “你怎么去弘扬他的荣耀呢?”
  “通过宣扬他在一家关门前的咖啡馆里所做的预言,那是我站在一面镜子前面听见的,当时我手里挥舞着一块白色的抹布,为祈祷的晚钟打节拍。”
  “晚钟?”
  “我在正午诞生了,在晚钟奏响之时。不死鸟是白色的,黑鹰认为它们比它优越,认为它们有无穷的力量,可是现在我有了力量,这就是为什么你想夺走我的力量。”
  “所以在我把你送到这里来时你会表现得那么狂暴,对吧?”
  “不对,我那时不过是装装样子的。因为我知道你希望我这样,所以我就照你的意思做了。因为我知道你认为我所说的都来自于一本侦探小说。你知道我读过成千上万本小说,那是真的。”
  “你为什么想死呢?”
  “因为我忧郁的爱,因为我以为与我志同道合的女人不爱我,所以我投了埃及的尼罗河寻短见。因为我有无数的敌人。”
  “为什么?”
  “因为当你像一只白凤凰一般洁白,而所有的他人都像黑鹰一般乌黑,你就会有敌人。永远如此。所以你想把我内心的白凤凰夺走。”
  医生向他说声再见,告诉他可以出去了。狂人站起身来,有两名医务人员站在他的身旁。他们知道他的双腿被绑住了,没有他人的帮助他自己是无法行走的。可是他们只是看着他并不上前去帮助他。他们由着他朝着大门口走了两步。医生看着他用被绑起来的腿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微笑了起来。狂人就这样走了两步后摔倒在了地上。至少他还拥有倒地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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