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俄罗斯的尼罗河
作者:[俄]В.В.罗扎诺夫
文/ [俄]В.В.罗扎诺夫(注:罗扎诺夫•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1856—1919),俄罗斯哲学家、文学批评家、作家。)
我想把我们的伏尔加河称为“俄罗斯的尼罗河”。什么是尼罗河——不是地理意义和自然意义上的,而是居住在其两岸的人们赋予它的另外一层更深刻意义上的?这是一条“伟大而神圣的河流”,就像我们在描述国家和民族的自然特征时所说的“神圣罗斯”一样。然而,尼罗河之所以被誉为“圣河”,不仅是由于与它及其两岸的城市相关的那些神圣传说,更因为其周期性地溢出河岸并润泽全国的巨大水体本身。我们的伏尔加河自古以来也有“奶妈”的别称。“伏尔加河奶妈”……作为人数众多、生生不息的群体,她的人民有这样的感受。“我们就像苍蝇一般出生、死亡,而她——母亲——却永远存在(流淌)”,生命短暂、终有一死的人们这样确定对她的态度,把她当作永恒不朽的,其生活和劳动的永远存在、永远鲜活的现实环境。“我们是她的孩子,我们靠她养育。她是我们的母亲和奶妈。”她无与伦比,恒久不变,滋养万物……
她是神圣的,也是实用的。我们的人民把这条大河既叫做“奶妈”,又称为“母亲”,因为她衍生出无数种“行业”,不论年高八旬、靠修补鱼网为生的半盲老汉还是做大买卖的富翁,都能从中受益。这些“行业”既相互联系,又互不相干,既共同接受伏尔加河这一身体提供的精神和养分,又无比自由,丰富多彩,有时安静、清淡,有时嘈杂、繁忙,这取决于经营者的个性和选择的领域。就我国的自然条件和气候而言,我们的劳动环境是那么艰苦,我们的人民是那么贫穷,可仍旧怀着无限感激用神圣的称谓来称呼这条伟大的河流,感谢她在劳动中所给予的慷慨帮助,感谢她为各行各业提供的无尽生活来源。她既是“母亲”,又是“奶妈”,因为一切都是她带动的,是她高尚而优雅地带动的,轻柔,从容,落落大方,平易近人,为人的劳动开辟了无限的空间。这就是她的风格。
伏尔加河的一切都平和、开阔而美好。岁月如烟,小小的村庄生机盎然,不同的行当散布各处。伏尔加河的允诺把所有人都吸引住了:丰盈的收益、美好的生活、殷实的家业,漂亮的房舍和土地翻耕得松软的菜园。正因为她的感染力具有这种和善而高贵的格调,人们才给她加上了一些和蔼可亲的,而不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修饰语。当然,工厂同样能提供“饭碗”和工作“机会”,矿场和岩层也能,可它们是如何做到的呢?“黑色的城市”、“难以忍受的地狱”、“魔鬼之城” ——这些说法还没与巴库(注:里海西岸城市,盛产石油,阿塞拜疆首都。)牢固地联系在一起,但已经离它不远了。无论是靠巴库还是靠尤佐夫卡(注:乌克兰东南部盛产煤炭和钢铁的城市,1924年以前称“尤佐夫卡”,1924--1961年称“斯大林诺”,1961年起称“顿涅茨克”。)养活的居民都不会用亲昵的爱称来叫他们的城市。也就是说,面包有很多种(注:作者利用俄语单词хлеб既能指“面包”又能指“谋生方式”的多义性设计了双关语,“面包有很多种”暗指“谋生方式有很多种”。下文中的“那儿的面包可真苦”暗指“在巴库和尤佐夫卡谋生很艰苦”;而讲到伏尔加河时,作者则明确点出“面包”实指“劳动的来源”。)。可那儿的面包实在太苦,掺了艾蒿,掺了毒药。而伏尔加河的“面包”——意思是劳动来源——营养丰富,新鲜健康,的确可以说是上帝的恩赐……
然而,我把尼罗河和伏尔加河联系起来不只出于这一个原因。我想起了大约七年前听过的一则令我非常吃惊的消息,当时我对法老之国的爱好正浓。先说说我的这些爱好。当然,令我着迷的并非法老,也不是臭名昭著的等级制度——好像是把埃及居民分成了若干等级。我很清楚,那些等级从不像中学教科书给我们描述的那么荒谬,说什么教育为每一个牧人或地主的儿子都提供了担任国家公职的可能。至于法老,他们统治过国家,并给考古学家留下了木乃伊。我之所以对埃及产生了浓厚兴趣,是因为对它旺盛的生命能量和精力感到吃惊。我敢说,这在希腊、罗马和犹太人那里是从未有过的。一个问题困扰着我:这种从特洛伊战争(注:根据古希腊神话的记载,大约在公元前十二世纪时希腊人同小亚细亚地区特洛伊国之间为争夺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海伦而展开的神和人共同参加的战争。)(基督诞生前十二世纪)绵延至今、丝毫不曾消减的能量从何而来?希腊人的天才创造不过三百年,罗马人也就四百年,可埃及却从第四王朝(注:以公元前三世纪埃及历史学家马涅托所著《埃及史》中记载的王朝体系为基础,可将古埃及历史划分为三十一个王朝。关于第四王朝存在年代的说法不一,一说是从公元前2575年--公元前2465年。)就开始孜孜不倦、快快活活、面带微笑地发明创造了,这至少是在基督诞生前的三千年间,而在基督即将诞生时(注:公元532年,罗马教会把基督诞生之年(传说中的古罗马狄奥克列颠纪元前284年)定为公元元年,“基督主诞生的时候”即公元元年开始的时候,上文中的“主前”即基督主诞生前,相当于公元前。),亚力山大城(注:由希腊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一世于公元前332年建立的城市,托勒密王朝统治期间 (公元前305年前--公元前30年)是古埃及的首都。)的艺术家们已经以其精美和富于品味的作品而闻名遐迩了,托勒密二世(注:古埃及托勒密王朝的统治者之一(公元前285年--公元前247年),其在位时兴建的亚历山大图书馆是当时世界著名的文化学术中心。)创建的著名图书馆里则出现了当时世界上的第一批学者。而且全然不见经历了一千五百年欧洲独特历史之后西欧各民族所显露出的那种疲倦,那种历史疲惫感,包括法国人、部分德国人和英国人、有些退化的意大利人、西班牙人以及葡萄牙人,更不用说“古希腊人”残存下来的枯枝败叶了。当我不无根据地推断,任何一个民族的生命源泉都来自其对超验世界的态度,对上帝、灵魂、良心、尘世以及死后灵魂之命运的理解,我便自然而然地就萌发了一个念头,想对崇拜奇怪的阿匹斯(注:古埃及神话中的圣牛,是太阳神在尘世的化身,象征丰饶和生产力。)和“大眼睛”的伊希斯(注:古埃及神话中贤妻良母的象征,司丰产、水、风、魔力、航海的女神。)的“神秘”民族进行一番探究。在荷马(注:古希腊游吟盲诗人(约公元前9世纪--公元前8世纪),相传他是长篇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合称《荷马史诗》)的作者。)笔下,天后赫拉(注:古希腊神话中的天后,宙斯的姐姐和妻子,司婚姻的女神。)的名字总是加上了“大眼睛的”、“牛眼睛的”或者“boopis”(注:希腊语,意为“大眼睛的”。)这类修饰语。“这算什么美貌啊?”在中学读书时,我们曾经对此加以嘲笑。开始研究埃及之后我才恍然大悟,稚嫩、弱小的希腊民族的赫拉就是尼罗河畔那位伊希斯的亲孙女,有时伊希斯被塑造成一位妇女,但是长着牛头,更常见的则是把她描绘成体态优美的年轻母牛,有一双聪颖、会说话的眼睛。显然,“boopis”是从对她祖母的古老描述中得来的修饰语。在希腊她变成了完完整整的人,不带四蹄动物的任何特征,但保留了四蹄动物的“眸子”。
我无意中听说,彼得堡有位秉持极端自由主义思想的出版商,一直出版自然科学和社会学类书籍,就像已故的帕夫连科夫(注:帕夫连科夫•弗洛连季•费奥多罗维奇(1839-1900),俄罗斯出版家。)那样。他有个习惯,每两年至少要去一趟尼罗河,按照俄国人的说法,就是去“休息休息,走一走”。令我吃惊的是,别人告诉我,他感兴趣的根本不是埃及农民或者英国在那儿的统治,而是名胜古迹。可他不是考古学家或历史学家——他没有这些方面的才能;他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去的,而且恰恰是作为最自由、“最现代、最不可或缺”的书籍的出版者去的,这让我惊讶不已。“他就是喜欢埃及风光,既古老,富于传统,又充满活力,非同寻常。他发现那儿很像我们的伏尔加河,但只是某个成品与其雏形或某个成熟的事物与其萌芽之间的相像。也就是说,伏尔加河是萌芽期,而法老时代的尼罗河则是繁盛期。这位圣西门(注:昂利•圣西门(1760--1825),法国思想家,空想社会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和社会主义的拥趸本身也多少可以算是个社会主义者,在古老的斯芬克司雕像(注:古埃及、希腊和西亚等地的一种狮身人面石雕像,象征帝王的威严。)旁漫步时他脑子里思忖着:涅列赫塔、阿尔扎马斯和喀山(注:涅列赫塔、阿尔扎马斯和喀山均为俄罗斯城市。)也应该能有不逊于此的雕塑;有朝一日,伏尔加河流域也会跟这条非洲大河沿岸一样,出现繁荣富饶、朝气蓬勃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