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爱在本蒂厄

作者:[美]凯特·肖邦




  译/岳峰
  
  佩雷•安托万的农庄有条与教堂相连的走廊,挺让人喜欢的。走廊里有个年轻姑娘坐了许久,等待着他的归来。那是复活节的星期天前夜,那天从下午开始,神甫就在听那些明天要过复活节的人们忏悔。他没按时来,但姑娘耐心地等着,松弛地斜靠着在那儿找到的一张大椅子上,透过藤帘看着偶尔路过村街的人们。
  她长得清瘦脆弱,看上去不是很健康,营养不良。灰色的眼中透出幽怨和不安,这倒衬得她的五官精致细雅。她没带帽子,一层巴勒吉纱遮盖住浅褐色的浓密头发。她穿着粗糙的棉制白色长袖衣服和蓝色印花布裙,仅仅遮住已经穿得很旧的鞋子的一半。
  
  她坐着的时候,小心地拉住放在腿上的一包鸡蛋,用大大的方巾扎得很扎实。
  一个英俊健壮的年轻人来找神甫,他已经两次走进院子,甚至到了她坐的地方。第一次,他们像陌生人一样打了招呼,一声“你好”而已,彼此没多讲一句话。第二次,小伙子还是没找着神甫,便犹豫着要不要马上走。他没走,而是站在阶梯上,褐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远眺河的那一边,往西的方向,看到一片阴沉的云雾正在遮盖太阳。
  “看来要下雨了,”他心不在焉地慢慢说道。
  “农活也做够了,”她用同样的语调说道。
  “但棉花来不及收了,”他又接着说。
  “还有本蒂厄,”她接着说,“也只有今天你才能徒步过去。”
  “这么说你住那儿?”他问道,开始说话以来第一次看着她。
  “是的,在附近,先生。”
   出于礼貌的本能,他没再问下去。但他在阶梯上坐了下去,显然下定决心等神甫。他没再说话,但坐在那儿把阶梯、走廊和身边的柱子仔细打量一番,还把柱子上几片脱落的木片拔了下来,看来木头都要烂到底部了。
  与教堂院子相通的边门发出一声响,表明佩雷•安托万回来了。他忙穿过花园的小径,旁边是高耸繁茂、浓香四溢的玫瑰树。飘动的长法衣和稳稳固定在头上的帽子都使他不高的中年体形略显高一些。开始时他只注意到小伙子,小伙子一看到他也就站了起来。
  “是你,阿泽诺,”他兴致挺高地说着法语,伸出手来,“怎么回事?我整个星期都在等你。”
  “噢,先生;但我知道您叫我来干什么,我刚做完格罗•莱昂家的门,”说着话他身子往后退了一下,从他的动作和眼神可以看出佩雷•安托万注意上了在场的什么人。
  “啊,拉莉!”神甫喊道,他上了走廊,看到藤帘后面的她,“忏悔后你就一直在这儿等待吗?绝对过了一小时了。”
  “是的,先生。”
  “孩子,干吗不去看看村子?
  “村子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她回答说。
  神甫说着话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身旁,两手放松地放在膝盖前。他想知道一下长沼的情况。
  “祖母好吗?”他问,“还像以前那样脾气不好?”他想了想说道:“她这样已经十年了吧?你认识布特兰,他在布洛的邦蒂做事。还有那个齐多瑞夫人。昨天我还问他们:‘她怎么样了?我想上帝忘了世界上这个地方有她。’布特兰回答说:‘不是这样,神甫阁下,上帝和魔鬼都不要她。’”佩雷•安托万天性活泼率直,说着对自己尖刻的言语不禁大笑起来。
  在他说她祖母时,拉莉没回话,双唇紧闭,紧张地扯着红方巾。
  “安托万先生,我是来问──”她说话了,声音低到了没必要的程度──阿泽诺马上退到了走廊远远的一边──“可不可以帮我写一张条子给那边那家店铺的沙特朗先生。我要复活节的新鞋新袜,我带鸡蛋来换。他说过可以,如果他肯的话,我每个星期带一些蛋来,直到鞋子的钱付清。”
  脾气挺好的安托万听了没什么反应,也就照办了。他对一个迫切地想用鸡蛋换鞋子的女孩的焦急心态太了解了。
  她与神甫握了手。这时,阿泽诺听到她起身的声音就转过身来,拉莉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有哀怨的神色。阿泽诺感觉到她的目光,点了点头。她马上就走了。透过藤帘,小伙子看到她过了街。
  “阿泽诺,你怎么会不认识拉莉?她去本蒂厄会路过你家,你肯定经常看到的。”
  “不,我不认识她,”神甫坐下后,小伙子边坐边说,他的眼睛失神地盯着路那边的店铺,看到她进去了。
  
  “她是齐多瑞夫人的孙女。”
  “什么?就是那个去年被人从岛上赶出来的齐多瑞夫人?”
  “没错,他们说她偷木头和什么东西,这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们还说她蓄意毁坏人家的财物。”
  “现在她住在本蒂厄?”
  “对,在布洛的地盘,住的是破烂不堪的小屋。她是白住进去的,当地的黑人谁也不愿住那儿。”
  “应该不会是沼泽附近的弃棚吧,就是米雄好多年以前占的那个?”
  “就那儿,一点没错。”
  “那姑娘就和卑鄙的老家伙住一块儿?”小伙子惊讶地喊起来。
  “阿泽诺,老人不好是肯定的。但你能指望一个教堂门槛都没踏过的妇道人家些什么呢?她甚至连孩子也不让去。我可是上门去了。我说:‘齐多瑞夫人,如果你偏要诅咒你的灵魂,那么随你,那是你自找的,一个人有这种权利。’你知道我严肃对待这类型的人时就这样。我又说:‘但是你无权剥夺别人灵魂得到拯救的权利。从今以后,星期天我要看到拉莉去做弥撒,否则你要受审。’我当着她的面挥了一下拐杖。从那以后,拉莉逢星期天必到。但她食不裹腹,你知道怎么回事。你看她衣服破破烂烂的,那鞋子都破成那样了不是?现在她在沙特朗的店里,用她带来的鸡蛋换新鞋子。可怜的孩子!毫无疑问,她被虐待了。布特兰说他觉得齐多瑞夫人还打她,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事,但她祖母怎么待她,她也一声不吭。”
  阿泽诺面善,也显得敏感。听着神甫说话,难过得脸都白了;听到最后几句话,他感觉好像残忍的一击打在自己皮肉之上。
  安托万没再提起拉莉,因为他谈到要交代给小伙子去做的木匠活。详细谈完之后,阿泽诺翻身上马走了。
  一瞬间他就催马飞奔出了村子,然后过了沿河一英里半的地带。随后进了小路,路的当中是一座低矮宜人的小山包,他的家就在那儿。
  阿泽诺拐进小路的时候,看见拉莉的身影在前面。不知怎的,他好像想到会在此见到她。他看着她,就像透过藤帘看她那样。当她经过他的屋子时,他在想她会不会转头看一眼,但她没有这么做。她怎么知道这是他的家呢?到了家,他没进院子,而是呆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神被钉在姑娘的身上。那身多么破旧的衣服!隔着一段距离,她的身体看上去纤细,孱弱,如同花柄。他一直呆在那儿,直到她过了拐弯处,消失在路上。
  复活节的早上,阿泽诺蹑手蹑脚地走进教堂时,弥撒还没开始。他没有坐到人群中去,只是站到离圣水盆很近的地方,盯着进来的人们。
  几乎每一个进来的女孩穿着都是白色的细软棉布质地的,或者是带着点缀的时髦好看的衣服,或者至少是刚刚浆过的细薄棉布装。她们身上扎着的飘洒下垂的带子和帽子上装饰的花朵都显得鲜艳夺目。有的女孩拿着扇子和质地细软的手绢。大多数戴着手套,身上散发着香粉和香水的芬芳气息,手里提着色彩明快的小篮子,盛着复活节彩蛋。
  另有一个人进来了,除了破旧的祈祷文外没带什么东西。是拉莉,她头上罩着一层纱,穿着染成蓝色的棉布紧身胸衣,就是昨天穿的那件。
  当她进来的时候,他把手在圣水里沾了一下,向她伸出,不过他没想为其他人这么做。他手指触及她的指尖。此时,她身体微微前倾,他也前倾了一下,在圣体前行过深深的屈膝跪拜礼后,就到旁边去了。他不能肯定她认不认得他。他知道她没有看他的眼睛,要不然他感觉得到。
  他对经过身边的年轻女子有点恼火,因为她们身上戴花飘带,而她一无所有。他自己不在乎,但他害怕她感觉得到,于是仔细观察她有没有觉察到什么。
  显然拉莉并不在意。她坐下的时候一脸安然,跟昨天在安托万的大椅子上时一样。她在那儿感觉挺好,有时候她抬眼看看教堂顶上的小小的琉璃,复活节的阳光从此倾泻而下;然后瞧瞧如星光闪烁的烛光;或者看看约瑟和马利亚圣母用树叶遮盖的身影,立于覆盖着复活的耶稣的圣幕旁侧。但她也喜欢散发着春天新鲜气息的姑娘们,或者呼吸教堂的花朵和供香沁人心脾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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