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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得鲁迅先生晚年信任的出版家吴朗西

作者:姚福申




  
  吴朗西先生1904年诞生于四川的小康之家。22岁时考入东京上智大学。“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他舍弃了唾手可得的文凭和优渥的官费生待遇,与好友伍禅一起离开日本,准备共赴国难。
  回国后,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政策使他大失所望,他只得靠翻译些外国文学作品谋生。原打算与相恋六年的女友柳静结婚,1932年“一·二八”事变粉碎了他们的美梦。吴朗西的居所和从日本带回的书籍、资料、译稿一夜间全被战火焚毁,柳静任教的学校也被炮火夷为废墟。他们不得不暂时分手,各谋生计。吴朗西一度与伍禅、陆圣泉、吴克刚等同学一起去福建泉州平民中学任教,在那里,他与巴金结为好友,后来这些人便成了创办和经营文化生活出版社的骨干力量。
  1934年初,吴朗西接到柳静电报,要他回上海她哥哥所在公司三一印刷公司创办的《美术生活》画报作编辑。柳静的哥哥柳溥庆是资深共产党人,曾与茅盾在同一支部,后又与周恩来、邓小平一起赴法勤工俭学。柳溥庆在法国学的是照相制版工艺,此时正担任公司的照相制版部部长,吴朗西则主要负责画报文字工作。在编辑《美术生活》的同时,他又与青年画家一起编辑出版了《漫画生活》杂志。在《漫画生活》创刊号上的“开场白”中,他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办刊思想:
  战乱、失业、灾荒、饥饿的大悲剧占据了这个动乱年代的大舞台,生长在这个时代的大众生活实在太悲惨了。然而在舞台的另一角却有少数在这火山口上跳舞享乐的人们。现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刊物在这样的时代中产生了。它只是一只摄取时代舞台上悲喜剧的镜头;陈列在读者面前的作品,也就是上演过的悲喜剧一幕一幕的写真。表演的情节:矛盾也罢,愉快也罢,悲苦也罢,我们只知道忠实地摄取,敬待读者去玩味,去证实,去认清,去批评。这便是我们这个小小刊物的小小希望。
  吴朗西直面现实生活的编辑思想得到了进步作家的认同,《漫画生活》有一半的篇幅刊登杂文和讽刺小品。经茅盾介绍,吴朗西结识了鲁迅。鲁迅为《漫画生活》写了《说面子》、《阿金》等文章。除鲁迅、茅盾外,巴金、老舍、胡愈之、王统照、张天翼、欧阳山、黎烈文、丽尼、靳以等进步作家都曾为该杂志写过稿。《漫画生活》也因此受到国民党检查机关的刁难。鲁迅向日本友人增田涉介绍说:“《漫画生活》则是大受压迫的杂志。上海除了色情漫画外,还有这种东西,作为样本呈阅。”
  
  1934年是出版界的“杂志年”。当时,经济萧条,社会消费水平下降,造成文化事业不景气,书籍销路很差,出版商不得不全力发行杂志,争取资金及时回笼。吴朗西在这种情况下筹办文化生活出版社,最初的想法只是为了帮助朋友们出版自己的书稿。生物学家伍禅想编一本供中学生用的动植物图谱,需要筹钱去日本买些新出版的参考资料;散文家丽尼翻译了法国作家纪德的《田园交响乐》,已在《大众小说》上连载,想出单行本,苦于没有经费。吴朗西的新婚妻子柳静愿意拿出自己多年积蓄的300元,帮助他们出版。四人商量后决定借鉴美国“万人丛书”和日本“岩波文库”的综合性丛书形式,以“文化生活丛刊”的名义出版。
  吴朗西是一位有经验的出版家,他感到《田园交响乐》虽是一部好书,但当时的读者很少有人知道纪德,对一般人未必有吸引力。然而第一炮必须打响,他还得找一本更具吸引力的书。他想到,伍禅从日本买回来的一本美国评论家史蒂尔写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就很吸引人,当时希特勒已经上台,大家都在担心可能会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于是,他便和柳静一起请之江大学高中部同学许天虹(白石)将英文原著翻译出来,许天虹一口答应,很快译好,这样《第二次世界大战》与《田园交响乐》便作为“文化生活丛刊”的第一批书于1935年五六月间问世了。
  接着,吴朗西向时在日本的巴金约得两部书稿,一部是巴金翻译的柏克曼《狱中记》,另一部是巴金撰写的《俄国社会主义运动史话》。他又通过黄源向鲁迅约稿,鲁迅将高尔基写的《俄罗斯童话》译好后交给了文化生活出版社。他自己翻译了德国亨利·遮勒的《柏林生活素描》,与上述几本书一起作为“文化生活丛刊”第二批书出版。第二批书出版时,在《申报》上为“文化生活丛刊”作了半年的套色广告,在广告词中宣称:“我们刊行这部丛刊,是想以长期的努力,建立一个规模宏大的民众的文库,把学问从特权阶级那里拿过来送到万人的面前,使每个人只出最低廉的代价,便可享受它的利益。”(见1935年9月21日《申报》)从这一宣言可以看出,为知识分子提供一个出版阵地,不计报酬、不计名利地为中国民众的文化进步作出贡献,正是吴朗西及其朋友们的共同理想。
  巴金当时也是一位著名作家,他办事认真,有编辑工作经验,与吴朗西关系密切,所以吴朗西邀请他加入文化生活出版社,担任总编辑。巴金欣然同意,很快回国。吴朗西对巴金的工作十分尊重,从不以总经理兼编辑的身份加以干涉。正如巴金的弟弟李济生所说:“那时的一个小小出版社哪会跟现今一样订什么选题计划,更不用上报、讨论,一切全在他(巴金)脑子里,他是总编辑,他说了算。”(《出版史料》1984年第3辑《我所知道的文生社》)巴金自己也有一段当年办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回忆:
  
  1935年5月,我在东京开始试译屠格涅夫的《散文诗》,当时颇想在半年内完成这件小小的工作。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只译了十首就搁笔了,现在回想起来,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创办应该是一个原因。但这并非说我是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创办人。不是。我回国时文化生活社第三本书已经在排印中了。我是受文林兄(吴朗西又名吴文林——作者注)那种乐观的态度的感动,才决心参加他这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我说:“吃力不讨好”,并非菲薄这种工作,只是因为在我们这样的人来做它,的确是“吃力不讨好”的。在别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可是一经“参加”之后(虽说我只是一个赞助人),我的脚就给绊住了。我自己的许多工作也就被耽搁下来。屠格涅夫的散文诗的试译也应是其中之一吧。我想离开文化生活社,可是文林兄总是这样说:“等它有了牢固的基础后,我和你一块儿离开。”(1945年3月出版的《散文诗》“译后记”)
  吴朗西与巴金以及文化生活出版社的一些主要参加者伍禅、陆圣泉(陆蠡)、朱洗、毕修勺、吴克刚、郑枢俊等,他们之间还有一层更深的文化内涵,那就是这些人都信奉无政府主义,他们把近乎空想的绝对自由、平等和民主的理想视为自己的价值取向,愿意为它无偿地奉献自己的毕生精力,把主持正义、团结互助、无私奉献看作是一种社会责任并身体力行。当他们找到编辑出版事业这一条传承人类文明、弘扬进步文化的切实可行的途径时,便不计私利、不讲报酬、忘我地投入工作。文化生活出版社与一般商业性出版社不同,主要不是为了营利,吴朗西和巴金不向出版社支取薪金,所有股东从不分红,纯粹为文化事业作贡献。该社以宽阔的视野和兼收并蓄的态度对待人类的文明,尊重知识,更尊重进步的文化人。例如,对鲁迅先生,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同人都对他怀有深深的敬意。吴朗西在回忆录中说:“我们每拿到先生的一部稿件,每出版了先生的一部书,我们是多么欢欣鼓舞啊!”正是这样一种进步的文化理念,使文化生活出版社在短短几年内出版了大量优秀的文学作品,成了出版界的后起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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