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关于编辑职能演变的思考

作者:贺圣遂




  广义说来编辑工作是历史上最悠久的职业之一,迄今已有几千年的历史。在人类社会漫长的发展历程中,编辑职能主要表现为收集、整理、规范、提炼既往社会各种样态的思想、知识、信息等文明成果,为社会的发展进步与文化的传承创新提供知识范本和智力支持。时变事移,伴随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以及科技环境的变迁,中国历史上的编辑职能虽然基本稳定,但其性质、功能却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倘要说得具体,大致经历了以收集与诠释、整合与开拓、创意与造新为特征的三个发展阶段。透析编辑职能变化的历史,探究其间存废兴续的规律,对于我们做好今天的工作显然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一、收集与诠释
  
  从先秦时因礼乐崩坏,经典多有荡废,故诸子百家各有收拾抉发,由此诞生最初意义上的文献编辑与整理开始,到鸦片战争前是第一个阶段。其时编辑职能主要表现为对经典文献的收集、整理、归纳和诠释,并创建编辑体例。
  在1840年以前的漫长历史长河中,社会底层民众大多与文字无缘,文化只是少数人的专利,也被统治者用作巩固国家政权的工具。图书的载体,从龟甲到简、帛再到纸,经历了漫长的时间,而印制图书的技术,发展也非常缓慢。这些因素阻碍了文化的生产和传播,导致可以利用的文献和信息远称不上丰富,使用和查询也极不方便。因此,收集和整理文献就成为第一批编辑家的重要职责和使命。孔子被后世作为“至圣先师”顶礼膜拜,除了作为杰出的教育家,培养了大批出色学生之外,主要是他曾经遍览古时文献,编纂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其中《乐》经失传),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产生重要影响的大编辑家。但“六经”并非是孔子的著作,清代著名学者章学诚曾说过,“六经非孔子之书,乃周官之旧典也”。可见,他是在前人基础上,通过自己的学识和眼光对周朝经典文献作了独具特色的梳理,并使之流传百代、沾溉后世。春秋战国,是中国思想文化的突发时期,诸子百家精彩纷呈,其时秦相吕不韦组织门客编写的《吕氏春秋》,涵盖了儒、墨、道、法、兵、名、农、阴阳、纵横等百家学说,是当时体例谨严、系统最为完备的大型图书。由于编辑之司职甚勤,使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学说和思想得以留存。经秦之焚书,文献湮没,汉刘向父子数十年不辍收集校理图书。中国早期典籍赖此得以规范和流传,是为编辑史上辉煌的一章。兹后历代文献图书因战乱等原因或聚或散概为常情,但每个时代不乏优秀的编辑,他们集学者与编者于一身,为了文献之保存流播而呕心沥血。
  重视类书、会要和通志等书的汇集和编纂,是这一时期最为突出的文化现象。从唐代欧阳询主编的《艺文类聚》至宋李等编辑的《太平御览》、杨亿等编辑的《册府元龟》,到明代解缙等人的《永乐大典》,再到清代陈梦雷等人的《古今图书集成》和纪晓岚等人的《四库全书》,征引文献无数,篇帙浩繁过千万,但总体上还是以收集整理为主。类书的出现,一方面是经历长期的发展,文化成果日渐丰富,文献积累越来越多,给阅读、学习带来诸多不便,类书的编辑出版成为解决这一难题的最好途径,并从某种程度上为后世百科全书开了先河;另一方面,凡成功的类书大都是在盛世修成,是封建统治者宣传主流意识形态、为王朝树碑立传的象征,同时也意在钳制思想,拢蓄人才。与类书侧重收集整理略有不同,会要是分立门类,记一代典章制度、文物、故实。宋代王溥的《唐会要》、《五代会要》,徐天麟的《西汉会要》和《东汉会要》,清代姚彦渠的《春秋会要》、杨晨的《三国会要》、龙文彬的《明会要》,都如此。随着社会政治、经济和科学技术的发展,文化成果也不断增加,为便于阅读,编辑工作在方法上也代有创新和发明。东汉时期,刘向、刘歆父子分别编制了《别录》和《七略》,在图书的编辑体例上有了长足的进步,更利于读者学习和阅读。而唐代杜佑的《通典》首创先总论、再分论、后议论的体例,保存了历代典章制度及沿革情况,为后世重视和沿用。继后宋代郑樵的《通志》、元代马端临的《文献通考》都参考了这一编排体例并有新的发明。总体而言,类书、会要和通志的编纂者都着眼于文献的选择和知识提炼,这些编辑家依赖自己的深厚学养,对古代典籍进行了全面的梳理,做了大量的去伪存真的鉴别工作,使中华民族的文化思想得以保留、完善和提升,并在更广大的范围内得到传播、普及和传承。
  收集、归纳和整理是此期编辑职能的主要方面,他们往往通过别有深意的编排和富有创见的诠释,使以往典籍的思想得以彰显,也使自己的思想和价值偏向深深地渗透在书中。孔子修“六经”,是他感到“礼崩乐坏”,恢复周礼势在必行,因此孔氏“六经”有明显的儒家思想色彩,其追求也是“内圣外王”,意在封建等级制度的长治久安;汉代以降,编辑整理文献典籍者,除对搜集之文献校理、编次,往往还作诠释注疏,如王逸之《楚辞章句》、郭璞之《山海经注》、朱熹之《诗经集注》,均以自己的学问思考,力图发掘和展现文献的知识、思想、意义,以新的视角来重新审视、解读、剖析文本,最终促成了古代典籍文本的经典化。刘向父子在校阅古代典籍时,花费相当大的精力收集同一典籍的不同版本,然后细加分析和比较,再根据自己的见解确定一个最完善的文本。如刘向编定的《管子》86篇,所依据的文本多达564篇(在前印刷时代,古代原典的文本在传抄流行中往往呈现文种版本芜杂舛错的状况)。这个传统一直沿袭至清代乾嘉学派及此后的文献考据家们。至于杜佑的《通典》,8门200卷,体系宏大、征引广博、叙述完备,尤其强调经济的作用,其目的也是评“往昔是非”,作“来今龟镜”,即为统治者提供殷鉴。徐光启编《农政全书》,亦为实现解除民瘼之政治抱负。这些编辑家大多身居统治阶级士大夫阶层,他们的工作都直接或间接地服务于王朝的统治,为国家的意识形态提供支持。
  诠释往往带有编辑者的己见与思想,而其价值取向使肆意增删文本的现象出现在编辑家们的工作中。顾炎武在《日知录》说:“万历间人多好改窜古书,人心之邪,风气之变,自此而始……”鲁迅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明末人好名,刻古书也是一种风气,然而往往自己看不懂,以为错字,随手乱改。不改尚可,一改,可就反而改错了,所以使后来的考据家为之摇头叹气,说是‘明人好刻古书而古书亡’。”其实,何止明代,从孔子开始,历代人就根据个人意图对文本进行选择、改编。刘向曾集录《战国策》,经他整理的书稿不仅增加了说明,还删除重复,重加编订。至于唐宋以后,尤其是明清两代,在官方修订的典籍中多见删改个人著述,“六经注我”者更是比比皆是,以致鲁迅发出这样的感叹:“然而那原本就有无意的错字,有故意的删改,并且因为新本的流布,更能使善本湮没下去,将来的认真的读者如果偶尔得到这样的本子,恐怕总免不了要有摇头叹气第二回。”这种做法对后世的编辑工作和文化传播产生了消极影响。
  除小说、戏剧的出版意在“售多利速”外,编、撰一体,重文化而轻获利是这个时期的突出特点。宋明时期,曾出现过大量的民间刻书坊,也出现过陈起父子、毛晋父子这样身在民间的编辑出版家,他们以一己之力,编辑出版了大量高质量的图书,推出了一大批泽被后世的文献,为中华文化传播做出了非凡贡献。但这毕竟非此阶段编辑出版之主流,真正占主导地位的还是政府主导的编辑出版活动。孔子、刘向父子、郭璞、郑樵、马端临、纪昀等,本身受过很好的教育,都是学有专长、才华横溢的学问家,他们以极大的热情和兴趣投身于与自身学问相契合的编辑工作,希望通过自身卓有成效的收集、编校、诠释,或为皇家提供治世安邦之策,或为天下的读书人(也是有志于跻身官场的人)提供更完备的知识。自身的深厚学养以及对编辑工作的热爱,使他们成功地编辑了多种具有较高学术价值的图书,客观上促进了中华文化的传承和流播。流风所及,对第二、三阶段编辑工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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