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相识已到了晚年……”一个女人
不到五十,能否算做晚年,尤其是
一个自杀的人,连青春也不会有
她把戒指随随便便送人(足足一百枚!)
谁能像她这样提前用光了生命
并从中提炼出灵魂。我依然喜欢
这句诗的调子,像是轻声细语
又像是表演。场景设在俄罗斯
白色的暴风雪之夜,烛光摇曳的
咖啡馆。一个美貌的妇人双目含愁
2
“但晚年应该怒吼、燃烧,痛斥那
光明的消逝……”一个满脸粉刺的
英俊青年,已经痛斥了麻鹬,痛斥了
白嘴鸦和乌鸦,也痛斥了活人身上的蛆虫
痛斥了赘肉,女人,唯独没有痛斥诗歌
和上好的威士忌。他到处呕吐
爬起来就朗诵,嘴里吐出锋利的匕首
更像个天才的演员。我喜欢过他
我发誓我曾经就是他。那时我痛斥女人
的愚蠢,并远远躲开童年伙伴的妻子
3
“夜晚带来飞行的事物。”夜晚就是晚年
但还未到神圣,灯光和人影突出在街道
和窗口。给人带来狂欢和散步的渴望
站在楼顶,仿佛手臂上长满了大风
在夜晚飞行的不是幽灵,就是夜鸟
和女巫(或许也有诗人),他们
叫喳喳地掠过柳树和榆树的树冠
夜晚带来对晚年的回忆,从午夜开始
倒看一部旧录像片,从阳台到卧室
倒退着缩小,并脱下所有长大的衣服
4
“晚年是风口里的迟钝……”我同意
我的迟钝和现实的喧嚣同步增长
哑石说无言是心灵的果实在成熟
我知道那只是某些事物突然将我占据
但丁把相爱的人放在地狱的狂风中
叶芝说大风改变了事物的面貌,他其实
是在说欲望。在风口里树枝变得尖锐
把正式春天所渴望的。所谓坚持
是把电视节目看到“再见!晚安!”
然后滑入被子。我同意愤怒能帮助晚年勃起
5
我想起一个活着的青年诗人,一幕戏剧的
陪角,主角是两个死者。或者他们都是道具
是死亡在展示它和历史的同构。他尖叫:
“变了!一切都变了!”他错误的认为
所有诗人都在模仿死亡,追赶一趟
烈焰熊熊的火车。他已不可能再有晚年
他提前进入了永恒,在世上活动的
只是一具尸体,被另一些嘹亮的尸体
推荐给读者。他的声音高过了高压线
虚幻、可疑,像大风把读者连根拔起
6
“我慢慢退回我的玉米地”,在那里收获
石头。马车驶过,拖拉机驶过,然后
是远处闪闪的国际列车,与之竞赛的
红色小轿车。灰尘慢慢落下,落在
蔫叶子上,一阵晕眩在田垄间弥漫
他们像蝗虫毁了我的收成。他们带来了乌云
却没有带来雨水。村子里空无一人
每家门口都有一只鸡蹲在石头上
一个老人的口粮,死后被儿女背走
痛哭吧心灵,你也将死于饥饿
7
晚年区分开天才和大师。要写好诗
还要活得长久。公共汽车颠簸一个小时
才能到达郊区的图书馆。我已很久没去了
那里没什么风景。我愿意在中途
改乘另一辆,驶向一个女友的隐私
三十岁我的晚年便结束了。现在
我体验青春第二次降临,就像基督
在历史的回旋中把虚无又加高了一层
白发将变黑,但不会再有爱情和牙痛
只有诗句,简单、清澈如白天的星星
8
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选择叶芝
不是因为他的诗,而是他拘谨地坐在
公园的一把铁椅子里,周围一片荒凉
黑暗中树木若隐若现。我不喜欢博尔赫斯
带花的瓷杯,过于宽大的西服领子
并且周围有那么多不属于他的肢体
或者老庞德飞机跑道上的木囚室
他的威尼斯。锡罐。船头高耸的贡戈拉
我羡慕王红公,和他曾是舞女的女儿
夜宿山中,想象唱诗的中国妓女裹着丝绸
97.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