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街24号

 



像木匠一样爱我

不想做什么高贵的挺拨
不想做什么珍贵的流芳
只愿做一根木头
做一根结实的木头
做一根有些小虫眼的木头
做一根看起来不怎么样
却刚合你心意的木头
如果是这样
我知道你就会
像木匠一样砍我
像木匠一样刨我
我知道你就会
像木匠一样爱我
(2000/12/4)

天正下雨

天正下雨。你在哪里
现在这个叫北海的地方
雨淋漓地下
我不知道雨下得怎么样
雨的心情怎样
你的心情怎样
不知道该到哪里借一把火
烤干头顶的寒冷
给心底的暖升点温

天下着雨。你在哪里
我在一个叫北海的城市徘徊
看雨点使劲敲打
雨点呵,雨点
如此这般是火上浇油
还是其他别的什么目的
同样不知此时的你
远处的你,匿藏或消失的你
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面对这天这雨,只知道
一个人,左手握着右手
在这个叫北海的城市徘徊
在雨点的掩护下
从一盏路灯,向另一盏路灯走去

[2000/10]

黑暗的手抚摸黑暗

不敢说这里是大海的深处
深处在目光看不到的地方
更不敢说这里是大海的表面
表面只是一种现象
而大海从来不是什么现象

我只知道,黑暗的手正在抚摸黑暗

远处的渔火正在拨亮未知
知道现在站在风中,不要祈祷什么
所有声音都将被寂静的夜淹没
知道船正静静划行,正在穿过黑暗

[2000/12/4]

深夜十二点

老婆睡着了
一岁的猫咪蹲在电视机上
搔首弄姿我
蜷在烟雾里瞎想

电视机里的胖娘们
把二胡拉得摇头晃脑
她侮辱阿炳同时强奸了我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尖叫
救谁去呵。谁这么幸福
午夜时分还有地方可去

[2000]

台风:悟空

昨日天气预报:悟空今晚要来
今晚中午新闻:上午,悟空
已在海南南部登陆
正在西行,打越南去了
明天,可能衣锦还乡

为见悟空。我做足了准备
钉牢破窗,放好蜡烛
买了二盒火柴
一盒放在电话机旁
一盒放在书柜第二层最右角
早上还回了趟家
吩咐弟弟:老屋残旧
风太大,不要在老屋里呆着
命比老屋值钱得多

“今明两天本地暴雨”
今晚电视台又说:风力达九级以上!
领导教育我们在这个时候
不但防台还要防暴。我偷偷对自己说
我什么也不想防了,我防谁啊
翘首企盼了二天,风不来
雨也不来,整天里风阴凉阴凉的
吹拂得人很不耐烦
谁耐烦得了啊──
连科学家的话都不听
死猴子,你什么态度!

[2001]

夜晚

——题一幅画

坐着望天,躺下看海
不远处是海
更远处还是海
平静的海
夜一般漫开

一个人睡着了
一个人醒着
今夜星月无语
身边有一个声音
呢喃自语:
这样真好,这样真好

[2001/6/26]

热爱陌生人

深深地热爱
街上行走的陌生人
交错而过的眼神
陌生的交流
以及这种交流的温暖

深深地热爱,陌生人
穿梭的脚步,了无牵挂的背影
以及瞬间之中,转身
消融于人群的断然
深深地热爱,陌生人
那么从容的无奈
如此熟悉的恐惧

[2001/7/26]

镜子

在镜子面前站立
让时间暂停一瞬,让思想
凝固装扮的表情
在欲望的深渊中
高举纯洁的旗帜
抵抗虚伪同时监视清高
让镜子成为返回幼稚的路口
成为绝不重叠的影子
成为冰冷
成为黑暗对面的光亮
成为沧桑之后的失忆
成为此时的一句话:
镜子是什么东西

[2001/8/23]

[2005/12/14改]

绝望的耳朵

在深夜的北风中
把耳朵带走
挂到树的最高处

或把耳朵捏碎
扔进黑暗
轻点,不让它
发出一丝声音

[2001/9/24]

10月25日.大雾

桂南海边的小村落
纯净的谷堆旁,反叛土地的我
沿着一朵小白花的走向
在大雾中,飞蛾一样偷袭童年

大雾,却如一把雪白的盐巴
撒进我偷窥的眼睛

[2001/10/25]

呼唤飘过天空

——写给父亲

故乡。一个清修之处
那块青草地是个记忆
草绿了,草黄了
十六年来,闲门而居的你
是否感到寂寞

真想再叫你一声:爸
阴阳隔绝。我听不到你的回答
隔绝的只是一根草的距离
草上我在走,草下你看到了什么

现在我在写一首诗
在故乡之外怀念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你:爸
无数次默念这个词
十六年来却从未能叫出声
十六年的时间,多么漫长
我都用来学做一件事了
那就是忘掉做你的儿子
学会一个人在黑暗中走路
可总是学不会啊
身边没有了你,我常常沉默
身边没有了我,你是否寂寞?

草儿黄了,草儿又绿了
三月的青草地
经年不变,清晰着一个记忆

[2002/3/4北海]

脚步在佛经中加快

第一次接近佛经的声音
我想自己应该心平气静
佛的声音,何其神圣

可是我的脚步却在加快
刚接近又马上逃离
佛的声音像一把刀
在耳边嚯嚯地砍过
我感觉耳边的寒风
阴谋一样,从脚底冒出
而自己无法承受
这汹涌而来的拥抱

佛的声音何其神圣
我想自己应该心平气静
坐下来,或躬腰聆听
可我的脚步却在加快
我知道穿过佛的声音将看到一片海
海那边有一个人,我知道
那个人也会像我一样
在佛的声音中加快着零乱的脚步

[2001/12/16]

四月的第一场春雨

四月的第一场雨像个疯子
封锁了我的门、窗
以及通往单位的道路
可以想像,一个小职员
抵制神圣的上班制度
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
疯子堵住的是一场爱情
一个女子,荷花一般
扑面而来的清香,在这个清晨
弥漫上班路上的某个角落

四月的第一场雨真疯了
透过窗户的玻璃
竟看见自己扭曲的面孔
若怒若笑,像个君子
我只好用手掌捂住眼睛
然后对自己说:雨实在是太了!

[2002/4/11]

需要

需要多大的力气
才能把远离的月亮拉近
需要磨秃多少支笔
才能把思念的墨水写干
需要挑多少担泥
才能把爱情的坑填满

[有生以来,从未感到
需要的欲望如此强烈
如此恐惧。魔鬼一样
贴着后脑,喘气]

如果现在能回到从前
让你二岁,让我五岁
流口水的我拖着尿裤子的你
在阳光鲜亮的山坡上疯跑
那多好啊!跌多少跤
爬起来一切烦恼全忘了

[2002/3/11]

七月

懒得静,便动
那些雨在树中
像拉皮条的
一刻不停
摇晃而过

雨停了
背向树木生长的方向
我看见,树的影子
跟我一样无聊
在野地里慢慢挺拔

[2002/7/5]

傍晚

一位老头和一头牛
搀扶而行
他们的腰,比弓还弯

现在是傍晚,一点残红
在西天,慢慢
黑暗了我的眼睛

[2002/7/4北海]

奔跑

数十年的时间里
我们一直在奔跑
和自己跑
和别人跑
和太阳跑
太阳却不和我们跑
太阳像一柄剑
向我们刺击
让我们的岁月
千疮百孔

[2002/7/4]

海口的笛鸣

笛鸣从正前方,石头一样砸过来
之后,站在码头上的你
像某个电影镜头
慢慢向后退,向后退
退到消失的地方

这时甲板上开始载歌载舞了
夕阳红的老太太们放声高歌——
我爱五指山
我爱万泉河

[2002/7/14北海]

喜儿

一个人看着看着
眼泪便流下来了
她是喜儿
她在电视里面唱:
北风那个吹
雪花那个飘

可现在是初秋啊
窗外没有一丝风
雪花几千年没在北海飘过

喜儿,喜儿,喜儿
别唱了。我冷
让我们高举双手,使劲跺脚
一起喊来点暖气
来啊来啊。一二三
——打倒黄世仁

[2002/8/4]

干草垛

当然这是一幅画
油画。那些色彩就像它的质地
油灰刀一般
切刮着我的眼睛

画中央的干草垛骚动不安
干草垛边的男人却安静地睡着了
他们互相成为陪衬
只有草,大概是草吧
那种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像空气,无处不在

[2002]

抽烟

一个洞
二个洞
还有一个洞

抽!她指着
被烟灰炙穿的衣服
说:继续抽啊
看你还要多少漏洞

[2002/12]

确实叫了一个姑娘的名字

今晚,在路边,一个破旧的小酒馆里
老板给我打了二两“土炮”
我不是好汉,不能大口大口狂饮
我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品
我知道自己的动作
误会了“土炮”制造者的本意
但我确实不是喝或饮
我只是一小口一小品地品
同时品窗外走过的
每一个不明美丑的姑娘
一个走过,我品一小口土炮
然后冲每一个姑娘
叫同一个姑娘的名字
我不知道那姑娘长什么样子
窗外走过的姑娘们
大概也不知道
我只是一个人在品土炮
我知道自己没醉
但我确实冲窗外走过的姑娘们
叫了同一个姑娘的名字
而且确实不知道
叫的那姑娘长什么样子
确实也听不到自己叫了谁

[2002/9/2]

开往孤独的脚步

我的脚步被我的思念踢开
我的思念被我的傻瓜踢开
窗外的幻变中
我的脚步不再拚命奔跑
它们像古老的破车开往孤独
一点点一点点向前挪
一点点一点点接近死亡

[2002/11/19]

朋友请客吃饭的晚上

酒醉饭饱之后,朋友仰天长叹——
愁啊愁,抽刀断水水更流!

现在已是深秋
再过二三个月
春会暖,花会开
一江春水会向东流

[2002/11/13]

在广州失踪

一个朋友打电话告诉我

——你失踪了

失踪后的我走在广州街头
陌生的脸和熟悉的笑
在我失踪的眼中晃过
我想多年前我们可能相识
不知多年后能否一见如故
我于是对他们说:你们好
一会我还将问:你们好吗
然后我会侧耳倾听
我想他们不但会回应我的致意
我们还会因为一句简单的问候
成为……

但另一个朋友的电话
及时制止了我的计划
他告诉我:你失踪了

[2002/10/31]

幸福像河水一样流过

在灵魂深处安营扎寨的时候
思念就会像流水一样日夜流过
成为一种习惯
在思维的前后左右醉酒般醺着

不能不说思念着是幸福的
如落花,如收割
如争先恐后的河水从眼前流过

[2002/11/23]

某年某月

想的和不想的都会如期而来
像每天升起的太阳靠近额头
告诉什么触手可及
什么最近和最远

就像城市的某个角落
某年某月某个人
把诗歌绾成一个枕头枕着
梦想或拒绝某一样东西

[2002/11/23]

爱像黑夜一样游开

让爱像黑夜
在每个固定的时辰
靠近炽热
靠近酷冷
填满二个人之间
越来越大的惊奇

这样的日子
一个个月过去
人一天天老了
这该跟谁说说呢
说爱,还是说黑夜
说所有的爱,一天天
会黑夜一样慢慢游开

[2002/12/2]

车过许昌

心跳得很慢。我是平静的
象秋后某个寂静的瞬间
在北海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不胡思乱想

车过许昌
你发短信告诉我
车窗外白雪皑皑
我没见过雪
但我能理解
皑皑白雪
从脚开始
一点点淹过头顶

[2002/12/2]

北海男人

北海街头
站立的那个男人
他笑。他不笑
他说话。他不说话
他的头发,演戏一样
变换花样

他站在花房门口
一阵风,把零碎的花瓣
吹上他的头发
他的头发便红了
红色的头发,白色的脸
小丑一样,真好玩

[2002/12/3]

到八大家买火车票

在武汉,从余家头上公共汽车
一站二站。过五站
就到八大家了
和平公园门口的售票员告诉我们
电脑系统关了
明天的票今天拿不到

街道上很空。风和灰尘
四处打闹。沾水练字的老头
在和平公园门口的大理石上
神定气闲。他笔走龙蛇的安然
让我妒忌的同时惊恐万状

买不到明天的火车票
梧桐树依然笔直
沿着梧桐树往回走
寒风和夜色
一点点穿过紧握的手心
从八大家到余家头
一站二站。共五站
走过六个站牌就到了

[2002/12/18]

那一夜

如果时间倒流,就能看到你
比笑更多的快乐
比天真更多的纯洁
比夜风中挺拔的梧桐树更让人心痛的傻吗

我相信会的。如果时间
可以倒流

[2002/12/19]

随想

红豆的相思渐远
激情如雨后的伞
收拢往昔的忧伤
冬天擦肩而过
心情春暖花开
身体慢慢正常了

爱过、恨过
生命的疼痛,有时
“比一支燃烧的烟
更长”

[2003/1/14]

吃草莓时,
红色的液体沿着她的嘴角往下流

她咬一口
又咬一口
红色的液体沿着她的嘴角
一滴一滴敲打着她的高胸
她的高胸一起一伏
象是喘息
但她喘息什么
吃东西费那么大的劲吗

她咬一口
又咬一口
她的高胸一起一伏
动荡的部份
像小嘴
一张一合
真的象在喘息

[2003/4/26]

喜欢她们

我喜欢那些姑娘
她们说
我喜欢你

我才不管
她们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就是喜欢她们
在一大堆人中穿梭
大声说:我喜欢你
更喜欢她们左右逢源的从容
以及她们的脸
昨天苍白
今天粉红

[2003/4/26]

花开的三月偏遇不语的人

这么多年,我一直认为
花是要开在三月的
三月以外开的花
统统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涂脂抺粉
是二婚

所以花开三月的偶遇
足以让我痴迷。但她无语
她在海边的白沙滩上静静开放
这朵孤独的花
让我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己正在矫情
在这正春的时节,像二婚
慢慢开放

[2003/4/27,2006/3/1修改]

一朵花在阳光中拼命开放的时候
我感觉自己老了

看那一朵花在阳光中拼命开放的时候
我感觉自己老了
我无力帮助一朵鲜花持续从容
就像无法帮助自己
在天色越来越暗的时候
一劳永逸地拒绝黑暗

[2003/4/27]

写一写华侨镇

为写写华侨镇
我专门又去了一趟华侨镇
白白的沙滩和灰灰的海水间
我看到几片帆
和一些船样的东西
在远处漂来漂去

“那边是越南”
一个声音从背后突然冒出来
扭头一看
金光闪闪的东西晃得我眼都花了
原来是个镶金牙的华侨姑娘
她手指西南告诉我
“我们还有一些亲戚在那边!”
小嘴巴开合的过程
让我不由感概
小嘴巴原来可以这么富有

[2003/4/28]

来的都是客

一些人来过就走了
他们是游客
一些人长久地留了下来
他们是看客

更多的人剔着牙齿
从高高低低的酒楼里出入
他们成为自己的说客

[2004/4/28]

熟悉的东西是恐惧的

在我的生命中
很多东西是熟悉的
更多的东西陌生
熟悉的东西使我恐惧
陌生的东西让我放心
熟悉的和陌生的都将和我擦肩而过

[2004/4/28]

老船长

他那只大手
按上我的额头
他说:感冒
我便感冒了

在大海上生活
很多事情不合常理
却非常和谐
像老船长的手
瞬间就能
改变很多东西

[2003/4/28]

桅杆

它不是客观存在
只是一种标志

清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
首先照耀到的是桅杆
阳光中的桅杆
高得我从来没有勇气爬上去

[2003/4/28]

锚球

我问过很多人:锚球是什么
他们都不认识
不认识那个黑乎乎的竹球
情有可原
就像现在谁都不在乎“请勿打扰”
其实竹球的作用
和“请勿打扰”一样

[2003/4/28]

暴风雨

暴风雨过后
大海清爽了
天空高远了
海鸥的身影更矫健了
我累了

[2003/4/28]

月亮

月亮从背后钻出来的时候
我们并不觉察
等发现月亮站到头顶上时
竟发现四周的海水
已被粉红的月亮染成墨绿

[2003/4/28]

枪手

瞄准。再瞄准
正前方的小鸟
之后,突然感觉满世界寂静下来
想起前后左右
绿绿的树
头顶亮晃晃的阳光
想起背后
还有几个黑黑的枪眼
也对着正前方

突然想起,在小鸟面前
用枪口对着一个生命
或者说要当一个枪手
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2003]

春天的夜晚做了一个梦

他的左手先从背后伸出
然后右手也从背后伸出
玩魔术一样
他的头、脚,各部分器官
一件一件依次安放到合适的位置
然后,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咧着嘴,笑了

我看到他的牙齿
像玉米棒一样整齐
他的眼睛没有一点杂质
我听到他高兴地说出三个字
——我走了!

[2003/5/5]

诗会

说的是诗坛,说的是知识分子
和民间,谁谁牛逼,谁谁狗屎
说的是诗他爹,说的是诗孙子
那一个丑陋无比高居华堂
那一个纯洁无伦隐藏深山

说的大概是这么一帮人
男的或女的
写了某些文字
然后窜上各种刊物
互联网或其他传媒
吵吵嚷嚷:什么是诗

说的是诗坛
职称为诗人的那部分人
当然也说说用心灵写诗的蠢货
他们早已失语
他们坐在某个黑暗的角落
像无聊的老头
平静地翻晒灵魂深处的潮湿

[2002/4/6]

那些浪是奔腾的马

那些浪是奔腾的马
白色的,棕色的,黄色的
更多时候是黑色的
一匹挨着一匹

或者说那些浪就是一匹马
驮着真实的,虚拟的
高低起伏的想像
不动声色地跑着

[2003/5/30]

把一些东西放好

我要把一些东西放好
在合适的位置
摆正它们,方便时
在旁边放一束花什么的
让那些没有用的东西
在无人的时候
独自来点活泼

放好这些东西之后
除了我谁也不会再动它们了
就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再对那些没用的东西感兴趣
它们会随着毗邻的花
和我一样
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
不知不觉老去

[2003/6/2]

如何证明自己是一个穷人

划多少个等号
才能列入穷人的系列
在凄风冷雨中像棵小草?
或一只幼虫
成为自然界的装饰
与明晃晃的黑色
互为背面?

这还不够
证明自己是一个穷人
必须像跳蚤
上窜下跳
攻击或被屠杀
不经意中成全别人的罪恶
或者沾满喜悦
让这个世界离开

[2003/7/11]

垃圾

一天中不知有多少
被称作垃圾的东西
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

不知有多少正在使用的东西
正被我们一件件弄脏搞坏
然后一件件垃圾一样扔掉

[2003/7/11]

旧衣服

如同黑夜的颜色
常不为眼睛所喜
旧衣服被扔进柜子角落后
人的心情或许会更轻松
也可能更沉重、无聊
或者像所有旧衣服一样
所有崭新
终将淡忘成模糊的记忆

[2003/7/11]

寒露风

风的到来使我想起风的远走
那么多年过去,心安静了
所有话语欲说还休
大片快乐和大片痛苦
不再像树叶落进深秋:无奈和黯然
而像一只虫子爬过脚面
穿过枯黄的小草
坦然地走向内心最远的天涯
一场风的到来,告诉一个人的离开
秋天的故事从春天开始之后
十年喜悦,欣然已超越感伤
覆水不再收,就让它们地老天荒去吧

[2003/10/13]

我们看见了大海

离双脚不到一米的地方
我们看见大海
和蔼的石头更像一朵花,开在脚下
人如莲,站在水中央

大海虽大,却容不下一片绯红
晚霞在一米之外
掩藏沙滩中的脚印
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
把我们带来到这里,让我们看见了大海

[2003/10/13]

我爱城南

我爱这里,一块平整的空地
白天远离野草,晚上远离人迹
不远处的路灯比月色更暗
它们共同倾听低低细语

这是城南,已经开发的土地
积压多年的沉寂即将喧哗
正像很多事情也将过去
多年之后谁会相信这里曾是空地
我知道自己会清楚记得曾来过这里

[2003/10/13]

老了

让那些人和事从嘴角流走
在阳光豁亮的日子
扭曲的、丑陋的、阴暗的
以及美丽的、浪漫的、抒情的
所有东西一起搬离原来的所处
夹进岁月深处。安静下来

然后端一把小矮凳
坐在向阳的门前
看猪狗吵架,看亲人们生闷气
看风在庭院里无聊闲散
在被提着脖子的鸭子
优雅地接近天堂时
偶尔重温一下某人和某事

老了就老了,我相信老了之后
死亡的大衣会裹得密不透风
那是积德一生的报酬
在大衣的温暖中
将看见自己的背景
一点点流失,水一般
冲走所有脚印
在岁月深处。安静下来
或者被自己意味深长地淡忘

[2003/10/17]

梅花

当一种花成为界像,比如梅花
它最芬芳的原因在于唯一
纯粹地拒绝绝大多数叶子
让那些想像中的绿色片状
被从未认识中出现
便夭折于傲骨及鲜红中

而时光的手,无法不如刀锋或钢锉
在冷酷中提醒善良的人
某些温暖的凸突是暖味的
梅花,更多的是绿在途中掉落
小小的一片片绿,麻包一样
砸在初春想像的雪里
我看见沉重,却听不到声音

[2003/10/17]

做好事

早晨上班,顺路捎带同事
到单位先打开水然后打扫走廊
中午休息,和办公室的女孩打打牌
上班时间就不眉来眼去了
下班回家做老婆的好学生
吃完饭赶快收拾
没事打个电话联系老朋友
有事谁也别藏在心里
没事时,多看看肥皂剧吧
人家拍部片子不容易
少喝二杯烧酒
那玩意只会害自己

多做做好事,像傻瓜摆弄一件趣事
让我们把好事做好,不留一丝首尾
让后来者失业于我们的好事
同时嘱托让先行一步的兄弟
记得务必把好事做到地狱
让阎王眼红,让夜叉们惭愧
让弟兄们从此混得像个绅士

[2003/10/21]

相信大海

在大海中,我不渴望秋
不渴望春。只渴望成为一只海鸥
在蓝色之上,无望地飞翔
渴望在辽远无边的路途中
浮起的种种欲望,自由开放
渴望远离海岸线,踏浪而行
在绝望中放声高歌
渴望并相信忧伤
我相信,忧伤中闪耀的纯洁光芒
将刺伤我所有的目光,同时用蓝色把我埋葬

[2003/10/25]

夜晚,海边

沿着阶梯往下走
从光明走向黑暗,抵达
最接近大海的地方
当他转身从黑暗走向光明
全身舒爽轻松
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我也会沿着阶梯往下走
从光明走进黑暗
然后,从黑暗走向光明
他们也会。在光明与黑暗中穿梭
她们都会
我们都不是善于掩饰的人
我们车轮一样需要舒爽和轻松

这时海风不大,却有点凉
我们舒爽轻松地谈诗
那些声音在海风中不事张扬
也不委屈,沿着阶梯
形而下同时形而上

[2003/10/17]

一只鸟从前额掠过
绕向背后
再听到叫声时
它又回到眼前

总有一些鸟
让我三番五次惊喜
让我受宠若惊
让我瞬间激情四射
最后都让我瞬间老去

[2003/11/21]

住过的地方

这里没有爱情,没有
摇晃辽远的翅膀
只有一些陈旧的灰烬
一些熟悉的面孔
以及灰烬一样颜色的童年
现今,像蛇从眼前爬过

[2003/11/24]

波浪的叫声像狼一样

已经引不起我的恐惧,那些波浪
听起来像狼们的放肆大笑
围困着没有防范的钢铁建筑
那是我们的家:大海里
飘荡不定的固定物

在海上,总能听到波浪像狼一样叫
那高高低低的声音
让我不由也想撒野,我想
我可能爱上狼的声音
爱上这蓝色的荒野,爱上了
在没有人烟的地方,狼一样
四处奔突

[2003/12/2]

突如其来的电话

三十年后突如其来的电话
告诉我生命中曾经有过
一个人,她不是初恋情人
不是亲人,不是非常好的朋友
到底什么人,忘记了

结过婚,还没有孩子
这是我的情形。你也一样
一日三餐,夫妻恩爱
上班下班,现在准备过年
我也一样。那么多年过去
今天想起你,我不是这样
在你提醒之前,我没有想起你
现在我甚至想不起自己
想不起当年,更想不起
现在快过年了,应该问候某些人
就像你那样

那么多年时间,我全用来学习
如何把事情一点点忘掉
这让我惭愧却并不内疚
但你的出现,总是好的
使我相信人间有情,没错
至今想不起你是谁,也没错

[2004/1/18]

她们让我理解幸福

她们是一些被人喜欢
或者被人讨厌的人
在酒店和宾馆,她们的身影
和一种叫蝴蝶的飞行物
一样轻盈,美丽而不可捉摸

现在她们走在路上
背着行李,像一枚前进的虾
和所有迫切的人一样
她们甚至更迫切
眼睛箭一般执着
射向回家的方向
如果留意
还会发现她们的目光
比引弦的箭更耐不住骚动
更仇恨慢吞吞的鸣笛声

[2004/1/30]

早春二月,春暖花开

现在是二月,现在
春暖花开
现在站在办公室
推开窗,让风
夹带新长嫩草的味道
刮过残冬的脸

不远处的枯草
正在泛绿,远处的建筑
恢复去年清晰的面容
一只飞鸟在十步之外自言自语
它不知道我的沉默

太阳如期而至,温度里残存寒意
这久违的事实,告诉我
春暖之后花会开,我告诉自己
站在办公室窗前
我打开了早晨的窗

[2004/2/13]

寒冬送友人

偶然相识,之后的所有
都融成杯中燃烧的酒
升腾或跌落。而今夜
兄弟,你要回故乡了

今夜用来盛装离别
列车启程后,你将抵达某地
在我的别处,承受
情感的水声呼啸和覆盖
让比酽茶更浓的失眠
一点点浇淋隐隐的疼
否定一些现实,同时肯定
更多往事
这些都不必说了
此时,我只想告诉你
在你的西北故乡
那我从未见过的厚厚积雪
在春天,都将化成水
流向我们看不到的远方

[2004/2]

热爱

热爱我的小房子
正如热爱我的少白发
从自暴自弃到相濡以沫
热爱我的旧衣服
正如热爱我的新照片
从新到旧
无法替代的新鲜
热爱我的麻木
正如热爱我的冲动
热爱我的生
正如热爱我的死
热爱,从现在开始
从一点一滴开始
做个善始善终尽职尽责的人
把一点一滴拼凑起来的秩序
热爱成无边无际的失去

[2004/3/12]

行人

我注意到那些
麻木的手,忸怩的屁股
机械的脚,如鱼得水
它们摈弃羞涩,勇往直前
它们不分昼夜
在阳光明媚里
比大河更理直气壮
从一个目的地,奔向
另一个目的地

我注意到它们的集体行动
在街道,在商场
在不为人注意的
每一盏灯的暧昧里
开始就轰轰烈烈,预谋
消融脚步,把脚步声
像风撒进风,不知所终

[2003/3/12]

法律函授生(四首)

黑板

老师擦黑板的动作圆滑流畅
我肯定这是职业道德的表达方式
刚才他写了法律关系客体的种类
物、人身、精神产品和行为结果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清洁过的黑板
只是黑色光亮的立体物
与腰杆笔直的老师站在一起
和我们保持一定距离

英语函授课

与其说突如其来的相遇
不如说早有安排的预谋

那么多年过去,英语或者其他
该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能过去的
永远也不会相忘于江湖

函授班同学

男同学特别男
女同学特别女
不男不女的是彼此间的交流
比三月桃花更容易感染脸色
觥筹交错中
瞬间绽放成相同的一片
迷乱授课老师的眼睛

然后在微醉的夜暮中
地下工作者一样
一个个各自隐去,并且相忘

二楼10室

在航校第二招待所
我住二楼最东的10室
楼下有游泳池
上届的老黄告诉我们,去年
一小女生殉情于此
殉情是难得的。王毅告诉我
他在刑侦队干了十年
没碰到过一例

如果碰到有人殉情
王毅会不会英雄救美?
我没问他,他睡着了
王毅的呼噜轰隆
每晚总在凌晨三点提醒我
到走廊清静清静,抽根烟
看一看楼下的游泳池
那个清亮的地方
平静如镜

[2004/3/20]

有北海街头怀念一个人

清明将至,现在细雨纷飞
这样的时刻
总会怀念那个人
是他让我明白生与死的选择
从不如愿。是他让我相信
十几年的时光,转眼就过去了
比闪电还快
现在,他在远方
那是我无法接近的距离
其实他近在咫尺
那更是我无法度量的遥远

常常在北海街头走着走着
在街头的春雨中
突然就怀念那个人了
站在街头的春雨中
我会看见悲伤迎面而来
那些悲伤,比春雨更浓
一下子就浸湿我的眼睛了

[2004/3/23]

在路上

宁愿郊野的风,一刻不停
从额前吹过,让我的少白发
更白、更乱,更像赶路的人

路上的野菊花开满山坡,花丛中
小河像把长刀。长刀锋利
它切开春天的腹部
让娇嫩、孱弱、鲜活,生死杂陈
淹没远处那缕炊烟的同时
一点点墙加内心的重量

此时我宁愿郊野的风,一刻不停
让我像聋子一样,享受
那些比画更生动的景物
让风吹动我的白发
让我的白头更白、更乱
更像赶路的人

[2004/3/31]

与水星街24号有关[诗组]

一条年幼的狗带我回家

跟着那条年幼的狗,一直往西
——水星街24号
残旧的门牌,不必告诉我
我知道到家了

我想向堂兄要一根猪骨头
送给那条懂事的狗
堂兄会慷慨的
虽然我和弟弟联手打过他
但也留七八间老房供他租用
抬头时,那条年幼的狗
却早已拐出水星街
它大概忙更重要的事情去了

番桃树

后院那株番桃树的枝叶
大模大样地伸进别人的天井
邻居二妹在树枝上
晾衣服、晒咸鱼、挂竹箕
甚至缠了盏十五瓦的照明灯

这是我在二楼看到的情境
二妹四十不嫁
可能也和番桃树一样
贪图老屋的荫凉和随意、舒展

后门

站在后门左边的时候
我流泪了。我知道
再也看不见曾站在右边的那个人

1979年深冬某夜
饥寒难耐的我
刚偷偷溜到后门
二天前因我打架而怒暴的父亲
正巧也打开后门
他站到后门右边
对心有余悸的我说
——进家吧,等你吃饭!

旧衣柜

我想做个爱护家具的人
但现在只能内疚地望着旧衣柜
我无法阻止那些虫子
趁我不在,自由出入

我想打开旧衣柜
看看否能找到某些物什
挂锁却锈成一把铁栅
封住了我可能存放多年的记忆

奖状仍在墙上

墙上的奖状,仍在证明
我曾是一个三好学生
这使我无法不相信自己
曾好好学习,曾天天向上

1982年9月!这是表彰日期
二十四年过去。现在
望着奖状,我仍然相信
我是愿意好好学习
愿意天天向上的

把老屋的门关好

老屋的门太旧了
太旧的门难关
难关的门难开
难开的门让我心乱

但我还是细心把老屋的门关好
然后换上一把新锁
我不会把老屋的钥匙
和其他钥匙混在一起
这把钥匙要放进提包收好
我知道自己是个常掉钥匙的人
害怕下次回来
进不了老屋的门

[2004/4/3深夜]

——题一幅画

如果有雪
我就把她的脸埋起来
那得厚厚的雪

如果还有勇气
我连我自己也埋了
用一只衣袖

[2004/4/8]

坐在对面的女人

对面的女人
在一个突如其来的男人
帮她买单之后
仍然高谈阔论
她的手一如既往兴奋
胸部与腰部配合
像往返运动的活塞
挺起来,凹进去
凹进去,挺起来

对面的女人细眉重彩
她说无法拒绝江南烟雨
无法拒绝宽阔的住房
无法拒绝男人和纯洁
她指出钱是臭狗屎
男人女人是臭狗屎
所有东西都是臭狗屎

满嘴臭狗屎的女人
激情荡漾,她的痛快
在灯光中鲜红无比
感染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2004/4/13]

文学聚会


我发现我们突然无话可说
四个人的脸像扭干的毛巾
蒙在各自的眼睛上
晃来晃去

我发现今晚的开水并不像平时乏味
而咖啡特别香,这个叫名典的地方
每个角落都充满谈论的借口
它们远比文学轻松

我同时发现一些小秘密,比如骚动的音乐
音乐声暖昧的灯光
灯光里神情泰然的脸
像扭干的毛巾,蒙着各自的眼睛
在这样的夜晚晃来晃去

[2004/4/14]

爱她

爱她就让她
比你更自由
就让她
当着你的面乱搞

爱她就把她
托在掌心
高举九十九次
第一百次再使劲
往下拍
像如来一样
压她五百年

[2004/04/16在线和黄土路]

面对生活我们有时只能苦笑

向后退。与生活
保持二个身位的距离
然后向前跨半步
站成扎马步的姿势
老人说这样稳当一点

面对生活,我们有时只能苦笑
然后用二个身位的距离
与它保持亲密接触
进,须触手可及
退,得全身而撤

[2004/4/18]

在黄姚

那人站在古镇深处
长发飘飘,转身的瞬间
就拐进了更深的深处
我看不见她的身影
就像看不清自己的脚印
在这青石板上踩过的痕迹

在遥远的古镇
在数百年前的街道
在来不及告别的祝福中
我看见过那身影
看见她安静地出现,然后消失
像那些古老的石板
残旧的门槛
像古镇上亘古流淌的溪水
以及古镇上的人
一下子就老。地老,天也老

[2004/5/20]

手脚架

受伤的肢体,支撑着
盛夏骄纵的阳光
它们苍老得像迟暮的勇士
只能木然晃动攀高的勇气

而就是这些几何图案,架在半空
最危险的位置
这让期待新房的我不安
却又逼我仰望
它们承载目光向上的同时
强制羞愧从目光开始向下
再向下

[2004/6/12]

木棉

简洁。清晰。不蔓不枝
沉默高悬

这些孤独的树
总能分解目光,让它们
在寂寞中,从容地
辉煌,或者死亡

[2004/6/12]

西南行[五首]

在九寨沟捧起水来洗洗脸

这里,海子只是一个名称
就像人的,动物或者植物的名
这些四处流泄的水,满眼都是
在离海数千里的树叶下
尽情放纵清澈

走近这些海子,用被俗世染脏的手
捧起水来洗脸,脸是凉凉的
心是暖暖的,脚是软软的
而身子骨是轻飘飘的
比青藏高原飞回来的鹰还轻
那些悬空的动物
双翼挺拔,纹丝不动
在离头顶不远的树梢上方
荡秋千一样,飞过来,掠过去

在这里,所有海子都是兄弟
他们息息相通
在这山沟深处的树叶中穿行
像一个个圈套,比圈套更狡猾
让我总想捧起水来洗洗脸

[2004/7/3]

她告诉我满坡青青的植物是青稞

她的脸蛋是突出的酡红,红而不润
她的衣服是突出的红艳,艳而不鲜
但她的眼睛纯净,比高原晴朗的天空
更纯、更净、更蓝
这个攀着门框的藏族小姑娘,告诉我——
眼前那满坡青青的植物是青稞

青稞,青稞。这就是青稞
这些嫩嫩的植物
在我看来和稻苗没什么两样
虽然它们相隔千里
也是一株株挨着长
一片片连着绿
而我们一如既往看不到它们怎样灌浆
只明白,就是这些植物
滋养着我们生命的东西

[2004/7/3]

乐山大佛

川流不息的人围着石像转
摸它,踩它,抓它,拍它
佛有佛脾气,佛不生气
摸过,踩过,抓过,拍过
玩够的人走了,没玩够的人接着玩

佛不跟凡人生气,它神情庄严
在恰当的位置
继续一动不动

[2004/7/3]

在杜甫草堂

离开草堂之前,让我再看一眼
草堂里孤独站着的杜老头
再看一眼盛夏中,屋顶盖着的结实的瓦
我想就算深秋风劲,秋风也破不去什么了

有一群大概是欧洲的老头老太太
他们在认真听导游讲解——
这是我们中国最伟大的诗人
晒得黑黝黝的女导游拍打杜甫的肩膀
自豪地指出“这是我们中国”的
——对,和李白一样最伟大
她信心十足地强调这一点

[2004/7/5]

去峨眉山我没到金顶

没到过就是没到过
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很多人登过金顶
在金顶上做千奇百怪的动作
该做的,他们都替我做过了
之所以没登金顶
是和同行的吴大哥去烧香
拜佛,去听老和尚颂经
看虔诚的人叩头去了
然后又沿下山的石板路
一路品尝茶摊上即冲的茶
杯子里一根根站着的竹叶青
真青绿,真好看,真好喝

[2004/7/5/]

关于友情的诗

我曾写过不少
关于友情的诗
老同学、老朋友、亲戚、同事
相识的和不相识的
他们在我笔下
温暖和生动

现在我还想写一首
关于友情的诗
我想写有那么几个
或者一群人,他们不分贵贱
有饭同吃,有难同当
兄弟一样,和谐相处
我想写的是他们背着脸
在眼前晃来晃去
而我叫不出这些人的名字

[2004/7/15]

怀念一棵树

二十年前,那棵树
站在老家门前
二十年后,那棵树
仍站在老家门前

二十年过去
那棵树活着
这就是我怀念它的全部理由
没办法,我只要活着
就会怀念它
我相信它也怀念我
因为我们都活着

[2004/7/21]

老人和狗

远处的老人和狗
多像山坡上
没有选择余地的枯树和嫩草
不言不语
走在四季更叠的无情中

我想和他们一样
让动荡的心变得安宁
日复一日,让高亢的激昂的
渐渐黯淡
像冬雪里走动的鸟
缓慢,深稳,孤寂
一步一步,用脚印
从近处把清晰
引向远处的虚无

[2004/7/21]

灯光

这是没有中心的蔓延
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都被这叫灯光的东西
淹没着,统治着

我们的一举一动
在灯光中心安理得
当我们睡觉,你看见的
灯光就变成了黑暗
把我们淹没和统治

[2004/7/22]

手指

一二三四五
五四三二一
一次次清点
不多不少
不长不短

十年,二十年过去
我看不到
自己手指的变化
但它们都老了
都粗了
这是别人说的

[2004/7/22]

老同学

光有文静是不够的
话可以不说,眼珠子却不能不转
死气沉沉的整体
包括灰扑扑的衫裤
修长的手指,凸起的脸骨
上半身正直,下半身歪斜
当然这都正常
也应该理解。这样的事实
无数次发生,在全国
在身边,不少人都这样
但你是老同学,当年考入学校
你分数最高
现在你从老家来,坐在我身边
以下岗职工的身份
准备向单位
再次申请生活补助
我不知道,得到补助
你是否都会用来买酒

[2004/07/23]

在松潘

在四川松潘县
我想买一把刀
那是藏民摆卖的
刀柄上镶着几颗玉石
刀身上缠着红绸
不漂亮,但朴素、结实
藏民拨下二根头发
从刀刃吹过
头发应声而断
这使我想起杨志
行走汴京城的
那个青面家伙
心里突然一凛
于是我决定
把藏刀还给藏民
我告诉他
飞机不准带利器

[2004/7/23]

老熟人[四首]

看电视

电影台:兄弟杀兄弟
不是君子也报仇
文体频道:你不情我不愿
瞎恋一通谁也说不清为什么
今晚我干掉一个又一个频道
它们不满意我,我也不满意他们

突然在外省的镜头中
一个熟悉的身影扑面而来
一秒,只一秒
我马上确认那就是失踪三年的阿花
欠兄弟们一屁股债
至今未清理的兄弟
现在他穿着金光闪闪的女人衣服
在舞台上搔首弄姿,比谁都风光
他左一声:上边的朋友好吗
他右一声:下边的朋友好吗
我忍不住,也来一嗓子——
你小子在天上,过得好吗

[2004/7/31]

老莫

你做过老板,我叫你莫总
你做过代理,我叫你莫代
你我同学,我叫你阿莫
你我兄弟,我叫你同年

如今,我知道
你离我并不远
我却和你那些债主一样
找不到你藏身之所
我只记得你的生日
多年来,每到那天
我都祝你生日快乐
我说:老莫,祝你生日快乐
其实,不应该叫你老莫的
你比我还小几个月
叫你一声老莫
感觉我们一下子都老得不能再老了

[2004/8/1]

去地角

地角在北海西面
三面临海。那里曾住着一群朋友
伊廉、老曾、黄小平等等
我们曾在一起打游戏,泡诗歌
晚上到海边吹海风
从北风那个吹唱到十五的月亮
现在他们在祖国大江南北
生男育女,泡妞或者烦恼
各自过着我看不到的幸福生活

自从他们离开地角
那一个海边小镇
我再也没有熟人。想起地角
就想起那些朋友
但他们都离开了
以前一周去五次的地角
五年前到现在
我一次也没有再去

[2004/7]

葡萄

它们的集合
比军队更富于纪律
同时更有人情味
它们不满足于藏匿
藏匿让它们的丰满
委屈和小气
它们正以团队的力量
冲击绿叶的阻隔
在阳光下坦胸露背
我不能肯定
这些葡萄的品质
酸或者甜
它们不会告诉我
我也不准备尝试了解
但我还是喜欢这些东西
喜欢它们坦露的幼嫩
和羞涩的丰满

[2004/7/26]

记得那年芒果树下

——给黄

芒果树下,我们十六岁
我们偷偷偷芒果
也偷偷给女同学评分
每次不好意思的讨论
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虽然都不满意她们的长相
却并不防碍
借讨论之机再瞄人家几眼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我们就知道
什么是隔山打牛,借物抒情了
当然我们也在月黑风高之时
聊聊志趣、春天、理想
盼望我们这个从来不下雪的地方
什么时候也下场大雪
让我们在雪地里好好撒撒野
一觉醒来,山川巨变
让我们也当一回圣诞老人

[2004/8/1]

照相

校庆那天挺隆重的
被邀返校的教授们站在中间
校长老师们围着教授
我们靠边站
摄影师举起右手——
一、二、三

后来,母校任职的老同学
打电话告诉我
校庆那天的合影
忘记装胶卷
大家都白笑了!

[2004/8/1]

天堂在另外的那个街角

“天堂在另外的那个街角
像一朵牵牛花
淡紫的笑
是清晨舒畅的娇嫩”
这是刚刚冒出来的句子
刚才从街角走过时
我只看到淡紫的牵牛花
却没有看到天堂

现在坐在会议室里
我听不懂主席台上那些
地域不明的普通话
我在看拉丁美洲人略萨的小说
——《天堂在另外的那个街角》
看到这题目
我就想起那朵牵牛花
想像天堂就是那朵淡紫的笑
我肯定她正在晒太阳

[2004/9/10]

抛弃

他们抛弃我的理由
和我抛弃他们的理由一样
和他们抛弃自己的理由一样
和我抛弃燃尽的烟头的理由一样
就像昨晚看的一本书
那是一个美国人的日记
他住在远离都市的乡村
那里有条死亡一样宁静的小河
他收养了一群小鸡和一条狗
他们相依为命
他们早出晚归,耕田种地
有月或没月的夜晚
他们穿过田埂,听虫鸣,吹凉风
或者坐在昏黄的灯下
面面相觑,形同路人
他们相互吸引同时相互抛弃
各自在灵魂出窍中沉思和微笑
他们抛弃彼此
就像我抛弃燃尽的烟头——
深深吸入,然后决断地舍弃

[2004/9/20]

川北高原

看到雪山了。雪山近在咫尺
——再走一天也抓不到那些冷

天近了。一丝不挂的天就在头顶
——再垫一块石头也摸不到那些滑

到过那里,那里叫川北高原
——再怎么想也没有完整川北高原印象
只记得在那里一直没感觉缺氧

[2004/10/8]

楼梯

它们是沉默的。比在树林里更沉默
一把斧头就
收藏了它们全部的声音
现在它们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
姿势别扭,上下两难

翻开一本画册就看到了它们
也可以说欣赏到这些造型
木的。色泽的。挣扎的。
一块一块堆积起来的
沉默

(2004/10/8)

钉子

钉子微小、坚硬
不为人注意却不容人忽视存在
中学时一位历史老师告诉我
他曾亲眼目睹一枚钉子
平静地钉入一个脑袋
那是他未婚妻可爱的小脑袋
老师的未婚妻贴着墙壁
冲他幸福地扮鬼脸
扭头的瞬间
钉子中断了他们的幸福

多年后我想,有些利器
确实不为我们注意,而他们
就在我们眼前或者背后
有时平静地注视
就算一枚微小的钉子
也能感觉它的锋利
缓缓升起,扑面而来
平静地深入疼痛

[2004/8/1]

冲动

对着太阳写诗,有一种冲动
渴望视野中所有事物
瞬间消逝,或者后退
回到一百年前它们站立的位置

这是深秋,我想以一首诗的形式
打量这个世界——我的世界
我想告诉不存在的路人
在冬天来临之前,做一个善良的人
不饶恕也不凶狠
舍得丢弃、拥抱和收容
如果下雨了,就在睡梦中到处乱跑吧
做一个自由、放松的人
做一个比痛苦时更纯粹的人
做一个比肮脏时更洁净的人
做一个渐去渐远的人
做一个慢慢后退的人
和视野中所有事物一起后退
回到一百年前站立的位置,安定下来

[2004/10/26]

旧日子

旧日子,像书架上一本书
不注意的时候碰到
才想起买书后那么多日子已过去

不知道那些书在书架上的幸福和悲伤
就像永不明白风的感受
不明白它们在城市中穿行,在山间
在乡野,在每一根头发的末梢
来来去去的理由
不明白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
让一切了无痕迹

这个时候想起旧日子,就像
光亮把光亮还给黑暗
喧嚣把喧嚣还给寂静
这是不可阻挡的事情
就像无所事事时
在写这些文字的瞬间
新日子还给了旧日子
现在还给了过去

[2004/11/3]

像现在的我

我从来不像现在这样平静
听DVD机播放《在银色的月光下》
听一群人用悠长的声音
诉说,他们淡淡的期待
甜甜的忧伤,轻微的盲目
现在我也一样,在这些声音中
我看见,我等的那个人——你
已在不远处,背对着我
偷偷地笑。我相信你的内心
是喜悦的,就像现在的我
我想对你说:那一天你即将来到
你不为谁来到这个世界
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谁逗留和痛苦
我将告诉你土地如何朴素、踏实和承受
我会和你一起为自己接生
和你一起打造一件棉衣
让你足以阻挡突如其来的夜来寒风
像现在的我,不被自己打倒
一点点快乐就可以让自己幸福

[2004/11/6]

某天,在盐坡尾的山坡上

扇动羽翼的蝴蝶
在熟透的花丛中飞舞,三只鸭子
和一群花鸡,在低矮的草丛中打闹
那些老牛,心满意足的富翁一样
在三米宽的烂泥小溪两旁散步
它们结伴而行,从人们面前
撤出,转到目光背后
我还看到一些受伤的脚步
那是永久的咏唱
它们是动物的,也是植物的
属于此生刻骨铭心的部分。它们的吟唱
在这个阳光充足的地方
说出苦难,说出哑默,说出理想
或只说出三个字:盐坡尾

[2004/11/9]

阳台

聊天时我说我家没有阳台
朋友A说家里怎能没阳台
没阳台湿衣服往那晾
我说确实没有,我们那一带都没有
我说我家算好的,房子小是小
光线也不好,却只住二人
有晾衣服的地方
我说有人一室一厅三世同堂
不但三世同堂还没有正常收入
没正常收入还有人长年生病
生病还是死不了须进补那种
我说这还是好的
到底一家人须全尾在,活在人间
我们顶上,三楼那家
窗外吊着一个木柜子
他们家傻女儿天天睡在里面
不占正常人空间
弄得害怕被砸的二楼那小子
常往上喊:睡好啊,嫦娥姐姐!

[2004/11/11]

别和我说幸福

别和我说幸福
我在吃饭,清汤寡水
咸鱼青菜,我喜欢
山水一样品尝
这些相濡以沫的东西

别和我说幸福。它们都不作声:
星星用遥远掩藏它的光芒
蟀蟋用鸣叫重申它的沉默
风像村姑,我喜欢
她不穿高跟鞋的朴素行走

别和我说幸福。我在做家务
在写作,在和野菊花闲扯
在闭目养神,在睡觉
我在对自己微笑
很多事情,和我一起
我们在彼此的空间里进进出出
我们一刻不停
我们没有时间说:幸福

[2005/5/21]

进入

这里我说的是一种被动
是主观和客观的存在
是物质的,坚硬的
是快速而充满危险的
长驱直入

从东西南北,各个方向
以高速公路,一级公路
二级公路,乡村公路
机耕路,羊肠小道的方式
无孔不入的进入
让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筛子
无可奈何地千疮百孔

[2005/5/21]

某时

车在雨中飘,远处
和不远处,灰的云
压向绿的山
这是隔着茶色玻璃
我所能看到的景物
至于更多的东西,比如
果树、稻田、机耕路
牛、农人和电线杆
更像脸上的五官
它们来路不明
却理所应当

雨水在玻璃上斜挂下来
与窗外抖动的事物
构成异于常态的平衡
这种平衡,在高速公路上
一晃而过

[2005/5/20]

祝福每一朵花

我希望每一朵花
都拥有它们的爱情
即使它们的爱情只是一次野合
或者在一场雨中
瞬间被吹落,被打残

我同时希望每一朵花
都拥有它们的失恋
像那些多情的小资
即使它们生长在山野
或者开在肮脏的瓶中
一生走在死亡和被嘲弄的边缘

我更希望每一朵花
拥有足够的阳光、雨水
自由的空气
希望它们开得更像一朵花
在渐渐昏黄的落霞中
摇晃

[2005/5/24]

浮萍

如果可以做一片浮萍
多好。青绿,滑嫩,滋润
站在水上面
以随波逐流的方式
覆盖死亡

[2005/5/20]

像多年前的某个晚上

锃亮的灯向前向后冲锋
汽车的呼啸,从不明的方向传来
打碎脚步敲出来的宁静
我一厢情愿地向北走
像多年前的某个晚上,青春而忧伤

继续向北,我闻到一股清凉
越来越凉,是风的味道
像两只手,一只迎面刮来
而另一只在背上轻轻抚摸
像多年前的某个晚上
就在这个时候,风停了

[2005/5/24]

爱你的人离开了

爱你的人离开了
就是你的目光拉直,就是你的
生活变得正常和世俗
你的呼吸畅顺。她像鸟儿飞走
飞到应该飞去的地方
而另一个鸟儿会飞来
在不远不近处填满你的视线
——这是稳妥的、保险的估计

你爱的人离开了
就是你的双脚变得沉重
三餐凌乱,目光消瘦
就是你的身体被抽空。她像鸟儿飞走
飞到它应该飞去的地方
而另一个鸟儿会飞来
在你转身的瞬间,刺伤你的视线
——这是无奈的、宿命的估计

现在,一群鸟儿在窗外飞
它们不时飞到所剩无几的枝叶中
忙忙碌碌,吱吱喳喳
像在策划什么阴谋
像这个世界正被它们切割
而它们不得不为此来去奔波

[2005/5/21]

试着去爱

整个春天,我都在观察
自己。我想知道自己对爱
有多少耐心,有多少激情
在天将明未明之时,会不会
思念一个人,会不会把目光
对着窗外,向更远的
青枝绿叶高处,伸展

是的,整个春天,我试着去爱
我去到田野,去到郊外
去到人群中间
我向人群中间走去
我想我在寻找,而我确实在寻找
一步一个脚印,这些脚印
总在某个时候像一场雨
没头没脑淋下来

[2005/5/20]

肯定

肯定有什么东西,在暗中
或者我看不到的亮里
像一个老头蹲着。肯定有一句话
遗失在早晨上班途中
迷途不知返。肯定有一把斧
举在某处,把我生命中诗的锋芒
一点点削去
肯定有一个伤口,像花朵
开在这春夏之交,让天气鲜艳地好
让阳光灿烂得只期待落下
让月亮升起,在满世界熟睡的空隙
在清晨来临之前,瞬间黑下去
肯定有另一个我,站在身后
我们终生相随,却永不相见

[2005/4/29]

意外的雨

一场意外的雨,让路边的树
成为突如其来的伞
在这个前不着村
后不靠店的地方
雨既然有来势凶猛的权利
我也只好保留挨淋受冻的自由

幸好身边还站着一个朋友
共同的遭遇
让我们有共同的欲望
比任何时候都渴望
另一个朋友出现
这情景和某部电影情节
完全吻合。一场雨
使我们三个人有点像演员
在各自的细节中
越来越无辜

[2005/7/5]

写给嫦娥

天空比其他时候更低
更干净,水一样的空气
一直连到天边
远在天上的女子
今晚近在咫尺
她比人间任何一块不说话的石头
孤独和寂寞

希望呼吸声更低,心脏的跳动
把我带到没有人迹的地方
和低矮的草与短命的虫蚁一起
地老天荒,和风一样
不经意地流失
不说感恩,不说思念
不让温暖得到一丝寄存的依据

是的,此时我只想
感受你纯正的浓烈的凄切
闭上眼睛的瞬间
嫦娥,我只想
让你的泪水温暖了我的双肩

[2005/9/7]

大海比沉默无声[组诗节选]

大海,灵魂深处翻腾的永远。

——题记

航行灯、锚灯及其他

这些光,在前后左右
上下或者里外
在不同时间,以不同的光亮程度
点燃。更多时候,船静止
和人一样,更多时候
不是运动的,思考着和做事
或者发呆
只是一种习惯

锚泊时,熄灭的是航行灯
航行中,熄灭的是锚泊灯
它们此起彼伏,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那种叫船员的动物
眼睛与天象失去联系的年代
更多人会作另一种选择
所有人眼里会闪烁罗经的光亮
谁都知道,没有什么
比这指北的仪器
这遥指回家方向的光亮
更让人感动和迷茫

[2005/7]

翻腾下面有什么

远处,更远处。那些近似白色的液体
我不能叫它们水
水是流动的,是静止的
是可透视的,而它们不能
那些白色,密不透风
它们结成一张天罗地网
在无法想像的空间里铁一样笼罩

现在,我更关心那些翻腾
以及翻腾下面的东西
沉船。白骨。鱼类。海沟
海藻。尘埃。天外的或者远古的
如果有一天,大海彻底翻腾
我们这些在海面上折腾的人
在海面或者海底
会不会比一根白骨存在更久

[2005/7]

落日的声音

沿着船尾滑过的声音
沾着光亮,直逼向耳朵
静穆地燃烧
从一幅画,向另一幅画
继续着荒凉

所有甲板开始飘移,目光
在绝望中放慢脚步
弯向天穹,掠向停泊
经年的老船,在涌动的风中
缓缓开始,进入深思

[2005/7]

彼岸花开

船上从来没有人说过:彼岸
或者花开。而彼岸和花开存在
彼岸在左,花开在右
花开在上,彼岸在下

我说的不是事实,事实在远处
前面是黄昏海面
狼烟四起,我说的事实是
现在我是一个英雄
坐在自己的战场中
看一场残局重新开始。或者结束

[2005/7]

我的水手兄弟

航程中没有晨昏,而你有酒
酒就是你的晨昏
当我把头深深埋入双膝
在黑暗中向光明投降时
你的低劣米酒
保存了我仅剩的一点清醒

多年以后,那些土蒸米酒
早化成水,而你又化成什么
肝硬化。胃溃疡。离婚
这些都要不了你的命
你是在某个时辰,自动退出
N18′30″,E108′35″
我在海图上,第一时间
标出坐标,记下时间:2035
然后在经纬度下注释——
ⅹⅹⅹ,失踪。

[2005/7]

夜色正浓

何尝不知道夜是黑色的
黑色的对面是光亮
光亮里是自在行走的人
何尝不知道海水流动
会带走所有时光,像水融入水
虚无融化真实

夜色正浓,船正以最高速度
滑行。大海睡了,而天穹中
那些星辰,惨白或者淡蓝地醒着
这个时候何尝又想看到他们
他们一颗颗在驾驶室某个显视屏里
闪烁,比白天所有的岛屿
都准确和清晰

在驾驶楼顶聊天

这样的时候并不多
二个人坐在驾驶楼顶
聊天。他们模糊的面目
像两张没人认领的破纸片
淹没在黑暗和海风中

他们东西不分地胡扯
他们说海里和岸上的事情
谦卑的声音,由里到外
四处撒散。他们说老婆、孩子
说狗日的生活
说老得不能再老的故事
别人的或者自己的
谁也分不清是说谁的故事

他们在驾驶楼顶聊了很多
就是对脚下的海只字不提
两个休班的人,在驾驶楼顶聊天
他们几乎聊了一整夜
我说过了,他们面目模糊
说出的话,全都淹没在黑暗的海风中

[2005/7]

自白书

有人在上层甲板上走着
有人在机舱甲板上走着
有人在卧室窗户外走着
有人在窗户外的海面上走着
走来走去。梦停下来的同时
我理解了这个世界的转动
它把干净、宽敞、明亮的部份
背对着我们。让我们做个幸福的人
看到所有黑暗、苍凉、无望
看到自己的重量比一片树叶更轻
在大海深处游魂一样自由飘荡

[2005/7]

沉默的太平斧

它们是瘦的、扁的、凶狠的
没有人陪伴,它们在显眼的地方
像事过境迁的江湖老大
只能站着发呆
或者躺在深夜里忍饥挨饿
它们的一生是落寞的一生
它们平生没有朋友,它们
将在落寞中度过所有孤独的常态日子

祝它们继续落寞的背影
在我们的麻木中安全走远
最后成为某次演习遗弃的道具
咣当一声扔进废品收购站

[2005/7]

你要相信

习惯看天,看海
闭目冥想。你要相信
这不是我喜欢的方式
像神仙或者鬼魂一样生活在海上
你要相信,巫师关注的
都是我们关心的事情
巫师不关注的,我们也不会忽视
我们的目光特殊
用来看天像而不是看人
人只可以想像。你要相信
在这个坚硬和柔软的世界里
不存在意义、邪恶和英雄
当风平浪静时,一切会生机勃勃
当风浪来临时,我们要打开死亡的大门
向不可知的深处,使劲晃动手臂

[2005/7]

老了

这一瞬间,或者更早
我就比身边这颗树老了
比旧棉被还老
比旧棉被的破烂还老
比鹰老于天空
比天空停滞的时间更老

老得脚向土地投降
脑袋向胸口投降
越来越低愤怒的声音中
今生走向来世的时候
我的头发和眼睛老得该向谁投降

一瞬间,世界就老了
在年轻的草中苍老
在一只蚂蚁的脚印中苍老
向左老,向右老
一步步,沿着返回的路
老着滑过去

[2005/9/27]

月夜

首先看见那么多人就在窗外
在远桥边,在月光下
他们摇着葵扇说话
他们说七月初七过了
后天又是八月十五
没多久就九九重阳啦

接着,一个人走向乡野
从连串村落的小路穿过
听不到脚步的响声
只听到远处闲聊的说笑
以及秋虫的鸣叫在不远处唱和
一阵风吹过,它们像一阵小雨
在越来越浓的月色中慢慢摇晃

[2005/10/11]

说的不是火车

驶过的那列火车,使我坚信了此时的快乐
是一个人的。比简洁的玻璃透明
在越来越深的秋天中沉默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现在我希望给那些快乐
起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字
想给那些沉默也命名一个
我知道快乐和沉默都是一种过程
一个命名难以阐明一种过程
但过程也该有名字,比如那列驶过的火车
正按部就班地穿越深秋的田野
它像蛇一样从眼前爬过
转眼的工夫就钻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看到火车我们会指着火车说:火车
显然那不是特指火车本身,是指火车
以及火车的车轮、司机,里面的人及其他
它们和他们,一整个活动的系列
现在我说的快乐和沉默
也是一个系列,它们动或者不动
这显然也是我所不能肯定的,同样难以肯定
即将对它们的命名,是否准确
转眼的工夫,它们也像蛇一样
钻到了我看不见的地方

[2005/11/13]

在冠头岭与一朵浪花相遇

离开市区。倦怠的目光
蜻蜓点水般,掠过树梢后
粗俗的注视便慢慢细腻
在这个距离冬天一百天的地方
一起素面朝天
在冠头岭下,让一块
比脚踝高的黑色岩石
托起

多年之前,就这样相遇
没有时间,没有过程和结果
多年之后,在一朵浪花的见证下
一块比脚裸高的黑色岩石
真的又会把人和大海送到彼此面前

[2005/10/28]

十二月十一日,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滑过

——写给自己

用去了差不多半生的时间
才在这个时候醒来
现在坐在书房里。细小的北风
从背后吹过,很安静
一些书籍零乱摆放
这就是现实。不需要
更多的零乱来冲击这样的状态了
就像今天:十二月十一日
每年这个时候
总会有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波动
但今年,这声音特别平静
它不高低起伏,不张扬,不忧伤
很整齐,小河一样缓缓流过
就这样听小河流淌吧,就这样让我醒着

[2005/12/11]

疑问

你会死吗?会的。那你去死吧
在哪里出生就在哪里死去
这是你的想法。显然
你的美好想法永远无法实现

紧闭的花瓣终将开出奔放的花
而人不会。人无法让自己奔放
奔放的尽头是死亡。而人
显然又最不愿意死亡

[2006/1/23]

她或者她

她有法术。几个字或者一根手指头
就可以拨弄出很多
似是而非的想法。而她并不是巫婆
原来的她也不是现在的她
她或者她,矛盾着互相指责
一个像淑女一个像荡妇
淑女的时候像荡妇
荡妇的时候像淑女

[2006/1/23]

回忆北风

不能感觉北风。北风要用来回忆
那些树们摇头晃脑,它们
知道北风的方向,但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人也一样。站在北风中
不回忆,难道还能眼睁睁盯着北风吗
那样扬起的沙粒和灰尘
毫不费劲就进入我们的眼睛了

[2006/1/23]

2006、2、2

写下这个题目时,我发现
一月份已过去,春节也过了
现在两点,半夜也过了
窗外一片宁静
窗内我在听歌
原来不喜欢听歌,现在喜欢了
只能喜欢。为什么不呢
网上听歌传说要收费了
要听赶快听
听累了,好睡
一觉醒来,明天就到了

(2006/2/2)

写诗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写诗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就像生活里的很多美好事情
有时我发现它们
有时它们发现我。更多的时候
我们擦肩而过

当初学写诗,有人告诫我
绝对不能用“像”字
我真的很长一段时间
讨厌一件非常讨厌的事情一样
拒绝“像”什么。后来我发现
不“像”什么也没什么了不起
不“像”什么也好不到哪去
像很多事情,本来很美
我们故意把它们不美
很多事情不美,我们
却莫名其妙把它们美起来

(2006/2/3)

愿望

如果明天爱情会死,我希望
今晚上天封锁任何死亡的消息
如果今晚爱情已死,我希望
一觉醒来已没有前尘旧事

如果爱情也有种子,我希望
这是一颗永远不发芽的种子
如果还可能希望,我希望这颗种子
藏在地壳深处,一觉不醒

[2006/2/4]

如果风雨要来

如果风雨要来
就让它们快点来吧
覆盖、击打,然后
把我像垃圾一样流走

[2006/2/9]

空房子

安放所有梦想的
空房子,紧贴泥土
泥土里有你的体温
正渐渐冷却

我知道这是冷冰冰的空房子
但我还是喜欢
喜欢这里的破旧
喜欢这里的空虚
喜欢这里的温度中
包含你的体温
正在慢慢冷却
和我一起成为过去

[2006/2/9]

空椅子

午后时光
比青草更浓
一地绿色
支撑
铁和木的组合
蹲在石子路边
默默打磨着
城市喧嚣的寂寞

(2006/4/17)

[2000年以前]

花殇

──题一幅画

花无语
花落成一阙天籁

远天一场大雪
由来已久

听:有仙乐飘临
有足音橐橐

风儿流动了
葬花人已杳

[1992]

乡思

初春的风中。乡愁
是一杯烈酒
一杯下肚,热力
身上身下高低缠绵

醉眼看灯花
灯花如豆
如豆的灯花呵
可是老家窗棂上那朵

[1994/10/28]

四季。秋
是我唯一的心动
秋是一朵白云
无牵无挂坦然清爽
在高空中飘来飘去

秋是一个人的名字
她躲在灵魂的深处
深夜编织毛衣的同时
也编织着我无言的相思

鲜花烂漫的时候
或天寒地冻的日子里
我渴望秋天
秋天却如一朵白云
从我的心上飘过
没有影子只有回忆

[1996/6/24]

水仙

我指给你看的,那一朵水仙
是你的年华和我的岁月
我指给你看的
那是一朵盛开的花朵
理谁也无法痛惜的流逝的时光

在雨水之外,时间之外
水仙的姿态鲜艳娇嫩
没有阳光也恣意怒放
没有泥土也忘情痴情飘香
那是一抹抹也抹不去的
冲锋的青春,呐喊的青春啊

我指给你看的,那是一盘不仙
正在枯萎、哭泣
而我们还在笔直地站立
与水仙对视,说一些无聊的话
亲爱的,指给你看的
那是谁也无法拘留的时光啊

[1995]

君子兰

这是一个高雅的名字
它的每一缕香气
都飘逸着叫骨气的东西

我热爱这种有骨气的植物
但从末把它种上阳台
我怕阳台的俗尘
沾污了一个君子的清高

[1997/1/20]

昙花

没有这朵花
她可能不会关灯

没有这朵花
她可能等待

因为这朵花
她象花一样
从一个窗口向另一个窗口
飘去

[1998/2/23]

空城计

从一根头发开始。垒积
思绪,凝成一座城

脸再艳些,裙再短些
灯再暗些,话再少些
一杯薄酒,点燃了原则
一声先生,缩短了距离
任舞台上的歌手拚命地唱
任身后的思想复杂地叫

今晚没有温度
我是一支远古的石萧
在远古与现实之间,吹奏
一曲,空城计

[1998/1/6]

二胡

月色之中,湖水之上
一把凄清
在夜空中寻找归宿

二胡。灵魂里的舞蹈者
在生命的原野,吻别死亡
在死亡的边缘,拥抱生命

此刻,我怀抱二胡静坐
二胡却如一节枯木,默不作声
静候那老去多年的拉弓的手

[1998/1/19]

瞬间假像

不远处的一扇窗
是我的梦想
秋风抚摸头发的同时
我的双脚颤抖

暖昧的灯盏
照在青石板过道上
我的梦想正倚门而望
她正用媚笑拥抱
远处走来的那个人

我想转身把酸涩关在门外
此时若是正午多好
转身的瞬间,没有阴影在动

[1998/4/8]

卖唱女

管你男的女的
卖唱的,都叫卖唱女
从五湖四海来
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会聚到这里
这里是外沙桥
先生小姐
点首歌助兴吧
点首什么歌呢
轻轻地我将离开你
还是让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喝哟!对面的朋友又叫阵了
我不想喝,刚才
你沙哑跑调的嗓音
让我又醉了一回
九月九的酒啊
怎么就那么难入口

[1999年深冬]

牵牛花

牵牛花,倚在墙角
在小黄狗的啼痕中
添枝加叶,吹响心事

渐渐地牵牛花开了一地
我农村的兄弟们
没有谁说过她美丽
小小的表妹
牵着我的衫尾唱:
牵牛花牵牛花
牛踩都不怕

[1999]

鬼新娘

鬼。他们说是一个鬼
从护城河的墙边转出
然后走进县城最古老的房子
她的歌声在县城上空飘荡
要深夜二点才能听到

深夜二点,我洗耳恭听
期望鬼的歌声光临我空虚的耳朵
专心的耳朵彻夜轰响
那是越城而过的夜班车在哭

听说鬼是女鬼,穿素雅白裙
是我们这个县城最漂亮的新娘
鬼新娘啊鬼新娘
我屏息遥想,我们的周围
每天都有悲剧发生
为物,为欲,为恨,为钱
他们最后大多没事。而你
竟为爱殉情

眼前到处有面孔在动
我看不见他们的笑容
而你,鬼新娘
如影子在身前身后微笑
如一缕阳光
在我灵魂的废墟中摇晃

[1999秋]

街心花园

草木开始呼吸
用清新触摸春天
我记忆的眼睛
躲在心灵的背后眺望

街心花园,十步之遥
我迈不开往日的脚步
一对恩爱的蝴蝶
正在草木的晨露上跳舞
它们缠绵的姿态
多年前我也一样

此刻,我想我最初的爱
多像蝴蝶的双足
踩在心头上
如铁锤在拚命地敲

北部湾广场

这是在北海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我站在这里
仰望擦亮额头的灯
灯如广场上,来来往往
浓汝艳抹的异性
用暧昧的目光
挑夹着异性的目光

朋友来过这里
他说这里真美丽
淡淡的玫瑰,浓浓在盛开
美丽得有点儿晕

这是在北海
一个忘记日期的晚上
拜访长辈归家的途中
我站在这里,风掠干了
绝无仅有的一点酒气之后
荡过灵魂,如打碎一瓶酒
喔,什么是下酒菜

[1999深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