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王

 



   一首未完成的失败之作,详情敬请阅读《怪异故事集·瘟疫王》。时为9月28日,冷霜寄《偏移·翻译专辑》至,哈尔滨大水过境半月余,歌舞升平,满目疮痍。谨以此诗祭奠在水中被抹去生存痕迹的平民。特别声明,不包含军人和官吏。

   向爱伦·坡致敬

   曾几何时,写出以下诗行的诗人
   还为才智而骄傲,还自以为是

         ——爱伦·坡

   1

   伊伦修公爵,请关上门。
   看一看尊贵的泰姆公爵,我们的“爱情好样板”,
   在他塞满白蚁的榆木脑壳,杜松子酒
   已放马驰骋了三回。而他,年老色衰的诗人,
   就三次扯住女大公安娜——噢,
   美丽的安娜,俄罗斯硕果仅存的处女
   (心灵上的)——优雅飘逸的寿衣。
   那可是用印度最好的细麻布缝制的,售价四百卢布,
   我的前任列宁王在位时期。可恶的泰姆·瘟疫,
   再一次把手,在我——威严的瘟疫王面前,
   伸进安娜的乳罩(以乳罩为谜面打一家常菜,
   谜底在本诗里找),就像一只蹩脚的脚,
   伸进姜涛如花似玉的《毕业歌》。
   “你捏疼了我的乳。”可怜的安娜在喘息,
   屋檐的星星在颤栗,
   十二亿人民在抽泣。
   ——其实,公爵瘟疫·伊伦修阁下,
   乳罩下一贫如洗。

   肃静,我的臣民,瘟疫王国最后的贵族们。
   伊夫尔罗斯大公殿下,收拾起你的家族纹章
   和随意放置的胫骨。它们像
   偶尔飞过的爱琴海雨燕,勾起了我的还乡病
   (我出生在阿拉斯加的狗拉爬犁,
   被希腊的阳光哺育)。我的王后,
   请穿上端庄秀丽的波浪形皱边柩衣,
   放下手中的诗集——自从与“黑死病的主人”一夜缠绵,
   她就染上了爱情的瘟疫——不要嫉妒
   白绵羊羔般的安娜,死在你床上的情人堆积如山,
   瘟疫王并未眨一眨眼。
   还有你,我的“爱情好样板”,
   我的白绵羊羔。

   随着岁月流逝,做过的案子
   像水中的盐分,在镜子里浮现。
   而我们等待的审判,
   还藏在尚未成年的最高法院。(这段冗长的
   开场白毫无诗意。激情,
   光荣的诗人应该投身于纯粹的激情,
   抛弃妻子和随处觅食的女人,
   到王府井大街发现五讲四美,
   并且歌颂,并且爱,没有对手自己来)
   我刚才说到
   审判,接下来是啥?

  (会议继续)肃静,我的朋友。
   玩乐的同时要学会思考生存,虽然我们都是死人。
   昨天晚上,我的大腿骨权杖彻夜跳跃,
   像发情的母鲸鱼,
   把大海吞没,葬身游泳圈。
   ——女大公安娜·瘟疫,请不要让“蹦达”这一俗语
   遛出你高贵的嘴(不要让其他女人吃剩的油条
   遛进你透风的寿衣),伴着
   信仰的毛细血管在我的花园嬉戏——这
   是预兆,还是计划生育后遗症?
   采花姑娘欢快地从我眼中跑过
   (把那当成了草原),奔向她的伙伴儿。
   一株午夜发光的玫瑰无私地展现美,
   在大街小巷,不分男女老幼,
   一小时后被爱国的巡警误认为流莺,
   摸了两下,罚款三千。
   ——生命的复杂让活人束手无策,而我,瘟疫王,
   掌握着活人的生命,同样束手无策。
   没有预言家(他们都长生不死,像干瘪的
   尸虱,随风飞扬,摸不着头脑),我的同靴兄弟,
   谁知我心,浪奔浪流
   (最后一句请用粤语演唱)。

   2

   (复述是种可用来赞美的品质。它暗示希腊兰花
   ——不是香辣西兰花——与乌鸦联姻。
   入土没两年,老水手赛弗里斯(我已封他为爵士)开始
   教我写诗,他摸一下安娜的肚皮,写一个字,
   鹅毛笔蘸番茄酱——沧海桑田,
   肚皮依旧。他写到:
   “整个上午我一直在抽烟,
   只要我停止,玫瑰花就会拥抱我,
   尿直冲九霄,把我憋死。”)

   整个夜晚我一直在写诗,
   喝光了三加仑麦酒,啃腐尸。
   在另一个假面剧场(愿上帝像鸽子
   眷顾周伟驰),我勾搭上一位风韵犹存的少妇,
   她刚死三天,言笑嫣然,嘴角残留着为人的尊严。
   我霸王硬上弓,她半推半就,
   朱唇微启,轻声述说世上的丈夫如何无情,
   中国文学史老师如何无能。“只要你喜欢,
   我的心太软。”她递给我一本薄薄的《偏移》,
   里面有胡续冬的诗,仿佛
   刚发育的蝴蝶,略解风情,便被摧残。
   我一句句读着,计算着不雅词汇的出现频率。
   现在,我以瘟疫王的名义宣布,
   胡续冬的作品少儿不宜。

   我走出宫殿,感觉到生存的艰难。
   那群蝴蝶紧跟着我,在我面前,羽化,
   撕破翅膀,绝望地投胎,
   绝望地死去,对我的赐福视若罔闻。
   就是在这片墓地,我的花园,
   安娜紧紧牵住伊伦修公爵的裤子。
   ——似乎有某种声音激动地、
   急促地敲打我的耳膜,好像要让我
   用灵魂丈量天堂,用石头灌溉土地
   (我才不会那么傻)。就是在这块墓地,
   我的花园——两米宽,种满茄子,只够一人仰卧,
   背朝黄土面朝天——伊夫尔罗斯大公
   正在教训偷懒的丫鬟:“安娜贝尔·李,
   你忘记给瘟疫王送夜宵,牛奶、摊鸡蛋,
   还有他酷爱的婴儿血。他开始嫉妒泰姆,
   拼命写诗。”然后他走开,
   胸前挂满勋章,皱纹爬上脸,
   披着一副醋栗木棺材板。
   这可怜的老头总是担心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不是顾及王室的生活规律,我将永远不会召见
   伊夫尔罗斯。他只会说:
   “我的王,请不要让我再活一次,
   我有脑血栓,禁受不住死的考验。”(不知生,
   焉知死)整个夜晚我一直在写诗(不是嫉妒,
   只是任期漫长。自从把列宁王送上天堂,寂静
   收起温柔的爪子,蹑手蹑脚
   在我的肝脏四处布防),忘记了
   预兆的准确日期。它来到我的梦中,
   一言不发,留下一堆明亮的呕吐物,倒映出
   安娜贝尔·李纯洁的笑容。(美女太多,
   醋海兴波)她那年十三岁,死在
   爱伦·坡的爱情里(详情请见
   《爱伦·坡集》第136页,三联书店1995年第1版)。
   许多年之后,酒还没喝完,
   安娜贝尔·李横空出世,颠倒众生
   (若非王后看得紧,我也愿作裙下臣)。

   3

   远处响起蝙蝠般的钟声,跌跌撞撞,
   像瞎子新郎,一朝抱得花姑娘,
   撞上南墙不回头。安娜贝尔·李悄悄走出厨房,
   不施脂粉,左手端碗扣肉,右手
   捏着剑诀,时刻警惕着
   伊伦修耍酒疯——她也曾是王族的一员,
   住在塞纳河,餐风饮露,
   勾引良家少男。后来,
   粥锅被打翻,天庭起争端,有神甘当牧羊狗,
   有神打游击,她(一失足成千古恨)
   当了地下党——伊伦修,
   不要对我的花朵动手动脚。我已老朽,
   别无嗜好,闲时看看美人,有心无力。
   你的对面,女大公安娜想双拳敌四手,
   “爱情的好样板”欲罢不能。

   (看着安娜贝尔·李,瘟疫王黯然神伤。
   年轻时,我插足后现代,见花流泪,
   遇水杀生)岁月催人老。
   婚礼的声音,孩子呱呱坠地,
   有人边朗诵边大声嘘嘘。(花花世界,
   鼓乐吹笙)头顶的天空那样庞大,
   像穆桂英久经沙场,袒胸露乳,
   待人赤诚(驰骋)。风掀动树叶,时间
   银色的脚趾欣欣向荣——我也曾思索
   如何面对退休生活。像我的前任
   把政敌赶到西伯利亚,
   强奸国家,造水晶棺材?或者,投胎资本主义,
   学习打水枪,反攻大陆?
   人间将进入21世纪,崇拜外星人。
   我和我的臣民,依旧固守
   淋巴腺肿大的城池,醉生梦死——我
   真的梦见过他吗?(死神
   梦见死神,执手相看泪眼)也许我梦见的
   只是空虚的人,躺在花园的石榴树下,
   没有影子,窃窃私语。
   ——那种声音又出现了。敲打我的嘴唇,
   让我说话,让我在时代结束的时候
   票一把。我挣扎,伸胳膊蹬腿,冲出鸟网,飞,
   在半空,摸白云大腿。安娜贝尔·李
   奋不顾身,扑棱着野鸭翅膀,
   赶来救我(美女救英雄,军民鱼水情)。

   4

   安娜贝尔·李,快穿上衬裙(风乍起,
   吹皱一泓春水)。你是位好女孩,
   像冰糖葫芦,甜又脆,容易受伤(大灰狼
   教育小猫咪)。生活毁灭我们,连同伦敦的天空、
   下岗女工、扮COOL的苍蝇。我们追逐。
   灵魂在海军甲板上跳草裙舞
   (赈灾义演),榴弹炮裤裆发紫,
   水缺盐,海鸥伴大兵齐鸣:“起来,
   不愿做妓女的工人,把我们的姑娘
   炼成精钢。”不用担心,安娜贝尔·李,
   国家改革开放,人民花心似枪,
   子弹上膛。哪有猫儿不吃腥,
   世界上的男人,是你的,也是我的,但
   终究是你的。你还年轻,
   重整河山待后生。

   “尊贵的瘟疫王,请先坐到板凳上——愿
   它能容纳你的肥臀。衣着暴露
   并不是罪恶,即使不显山不露水,
   是金子总要发光。爱美之心人皆有,
   为何要我荷戟独彷徨?
   我永远忠于我的肉体,在扔石头的人面前,
   轻解罗裳,步步生莲。
   他们边跑边流鼻血,回家打老婆,
   挨棵树找我。瘟疫王,你也手攥着石头,
   放长线钓大鱼。更何况,我听泰姆说,
   (他总爱到厨房,偷吃咸鱼)我们的王,
   常到河边站,桅杆已不举。”

   尽管如此,我还保有忠诚的支持者,
   他们从未丧失过对知识或瘟疫的信念,
   而是热情地工作,以至忘了三餐。
   ——摘自《英国现代诗选》,作者奥登,
   译者查良铮。略有改动,谨致谢意。
   下节第一句同。

   “在心灵的村落定居,我们的王,
   你能受得了吗?号角已经吹响,围剿与反围剿
   按部就班,摆开一字长蛇阵。
   科技昌明,外星人的植物链
   将在地球人头发里放光,
   所有有知觉的将同声念诗,
   所有的风信子弯下腰,双手合十,怪模怪样地
   繁殖。这一切都已预言,由爱伦·坡,
   我的情人说出——万千情人,
   犹如过眼烟云。只有他,使我名标青史,
   也为你安排了结局。
   他有一书曰《怪异故事集》,里面有一篇
   《瘟疫王》,讲的就是你
   将被两个水手打翻在地。
   高个子叫勒格斯,他的战友叫
   休·塔波林。他们从‘自由自在号’商船出发,
   途经‘快乐水手’酒馆,欠帐,打架,
   被老板娘追。现在,他们走进桃花岛,
   正在寻找黄药师。”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老牛拉破车)。是谁在行进
   (仙人指路),从西方到东方,迈着八字,
   一步三回头,号召大家好好学习
   (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是谁
   光着膀子,满大街吆喝,读叶芝(磨剪子来
   戗菜刀),吵得大家睡不着觉?
   “秋后算帐的日子到了!”——不要害怕,
   安娜贝尔·李。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欠债还钱,借花献佛,
   面对朝露中的蒲公英,
   喃喃自语。童年的蒲公英,三朵蒲公英,
   庄严、茂盛、欣欣向荣,沛然乎天地之间。
   看见它,上天堂的人下地狱,
   下地狱的人赶英超美,蹦向共产主义。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在那里。

   1998.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