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7年第2期
忆1958年军队反“教条主义”斗争
作者:萧 克
重,眼压升高,住进了医院。住院之后,刘伯承冒着眼睛失明的危险仍继续写检讨。7月10日,他在别人搀扶下,迈着蹒跚的步子走上讲台作检讨。在检讨中,他既实事求是地说明情况,也违心地作了自我批判。除了迫于压力,刘伯承更多地是想尽快平息事情,保护一批同志。言者话音沉重,听者为之动容。看着这位年近古稀而又疾病缠身的老帅,许多人潸然泪下,以致听完他的检讨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苍天有眼,也会为之垂泪。然而,斗争的火力却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来愈猛。会上竟编造出一个“以萧克为主帅、李达为副帅的反党宗派集团”,说我们是“有计划、有组织地向中央和军委的正确路线猖狂进攻”。会议还批判我给彭德怀的上书,是只要正规化、现代化,不要革命化。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们已经没有申辩的权利,只能坐在被告席上挨斗。南京军事学院训练部部长蔡铁根在会上说共同条令是经彭总修改、军委例会通过和毛主席批准的,话未说完即被当场摘掉领章帽徽,连轰带扭,赶出会场,关押起来。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真是触目惊心!这是我入党以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情,而且竟发生在一千几百位我军高级将领参加的会议上!我真是痛心极了。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逼着我承认“反党”,我无论如何不接受这个“罪名”。那些日子里,我常常彻夜不眠,眼望天花板,一直到天明。 然而,在那种气氛下,不容你接受不接受。,军委扩大会议开了两个多月,最后作了决议;给我的定性是:“一贯坚持资产阶级的军事路线”,“从极端严重的资产阶级个人野心出发,进行反党反领导的宗派活动,企图改变我们人民军队的面貌”。对我们作了严厉的组织处理。
余波未平
军委扩大会议结束后,对我们的批判仍未停止。总政治部派了工作组到训练总监部,领导批判斗争,指定训总组成新的临时党委,进行揭发批判。他们把预先圈定的所谓“反党宗派成员”,分别采取隔离、禁闭、监视的手段,威逼利诱,以使我们认罪。
我在军委扩大会议上始终没有承认“反党”。这时他们就用高压政策,大会批,小会斗,有时连晚上也不能休息,以逼迫我就范。从5月到8月,我连续挨了四个多月的批判,身体精神疲惫不堪,心中窝火,加上时值夏季,正当酷暑,在一次批斗会后从礼堂回办公室时,忽觉胸口难受,就蹲在路边大口大口吐起血来,回到家里又吐了不少。医生见状,端了吐满血的痰盂给有关人员看,他们不但没有表示同情,反而指责医生“同情反党分子,立场不稳”。
我心中的痛苦难以名状。入党三十多年,历经艰辛,我在长期工作中有不少缺点错误,但绝不会“反党”。我还想为党做工作,还想继续干革命事业,如果就这样死了,岂不冤枉?我想,只要人在,“戴帽子”又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是被打倒的人了,再承认一个“罪名“也不过是打倒。“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将以我毕生的言行,证明我对党的忠诚。我决定作违心的检讨。
我按照他们的需要写了检讨,这才算过了关。
1959年5月14日,中央批转了总政治部《关于以萧克同志为首的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和反党宗派活动》的报告,以中央文件的形式下发到军队团一级党委和地方的地委,这场反教条主义的斗争才算结束。
在运动中,除了我、李达、郭天民外,李钟奇、吴伟、赵凌汉、叶楚屏、杨力勇、李文芳、王波、刘光第、王时彦、陈绪英等十几人都被打成“反党分子”。这些在训练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辛勤工作的同志,有的被撤职,有的被降职降级,有的被调出军队到地方安置。对陈绪英处理最重,因为他拒绝揭发被点名批判的高级领导人的所谓“反党”活动,被赶出军队,送边疆劳动改造。
同军队的磨难比起来,个人的不幸还算不了什么。由于反教条主义斗争开了恶劣的先例,全军各级主管训练工作的干部和院校工作的干部,大部分受到错误批判;院校教员特别是教研室主任一级的干部,被指责为“传播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的媒介”而调离院校,改行或转业。从此以后,部队不敢抓军事训练,不敢抓院校工作,不敢学习外国经验,不敢开展军事学术研究,建国以后刚刚起步的我军正规化、现代化建设遭受严重挫折。这是1958年反教条主义斗争造成的更为严重的后果。
那场斗争也开了建国以后军内以大批判开路、无限上纲、无情打击的坏头。不到一年,彭德怀上书毛泽东,好心批评“大跃进”的错误,也被打成“反党集团”,又过了一年多,林彪又用同样的手段整谭政等同志。到了“文化大革命”,更是冤狱遍地。
“文革”结束以后,1958年的反教条主义斗争被党中央否定,受这场错误批判牵连的同志逐步得到了平反,这桩公案得以澄清。有一件事令我十分感动:还在“文革”前,彭总被“罢官”后,曾嘱托他的侄子彭起超代他向我道歉。“文革”结束后,彭起超找到我家对我说,他伯伯要他向我转达几句话:“1958年的事,让你们受苦了,对不起同志们啊!”我听了非常激动。彭老总不愧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他的话,既是自责,也是一个老革命家对党内斗争这个问题的深刻思考。
1958年的那场风波过去快四—十年了,回想起来总不免感到痛心。但回首沉痛的历史能从中总结出深刻的教训,以为今天和未来的借鉴。还是那句老话:“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但愿我们能够从以往的错误中确实吸取教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