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7期
[九评]赫鲁晓夫
作者:青石
就在毛泽东准备全面反击的同时,又意外地出现了一段小小的插曲。
1963年2月21日,苏共中央突然致信中共中央和毛泽东,提议停止公开论战,并建议两党举行高级会议。23日,毛泽东因感冒未愈,躺在床上接见了苏联大使契尔沃年科。他说:我刚刚看到你们中央给我的信,我们欢迎这封信,这封信态度好,但我有一点是不满意的,那就是赫鲁晓夫同志一面提出停止论战,一面自己继续论战,公开批评中国党。最近你们批评中国党的文章有四篇,赫鲁晓夫的就有两篇。我们从20日起登你们这些文章,今天登完。明天恐怕要登法国、意大利的了。全世界九十几个党里头,有四十二个党公开骂我们。对于所有这些批评,我们都得回答,有来有往,中国古书上有两句话:“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你们可以骂人,我们也可以回骂。在这里,毛泽东固然也表示赞成休战,特别是对苏共的批评可以暂时挂上一笔帐,但他实际上并不认为这是个好办法。他尖锐地质问:是谁首先攻击我们的?是谁发动这四十几个党攻击我们的?是谁首先开始在一个共产党的代表大会上攻击另一个共产党的?吵了这么几年可以休息一下,但真理愈辩愈明,为什么不可以都把对方的文章发表出来,“索性展开论战”?“索性展开有什么要紧哪!是不是天就要塌下来?我看不会。……草木还照样长,妇女照样生孩子,河里的鱼照样游。”
经过反复交涉,中共中央于5月6日决定接受苏方建议,派邓小平、彭真率团参加两党高级会谈。但是,在看到苏共中央3月30日来信提出会谈需要讨论的一系列重大问题,注意到苏方毫无改变态度的迹象之后,毛泽东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了。他很快指示由康生负责,组织起草中共中央《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建议》,作为对苏共中央这一来信的答复。对于这个文件,毛泽东从一开始就确定了两条方针,一是要公开发表,二是要锋芒毕露。也就是说,不仅要针锋相对,把牌全部打出去,而且要来一个“索性展开论战”,不做任何妥协的准备。当然,为了心里有数,并且言之有据,毛泽东还是尽可能事先了解了一些兄弟党的反应。在文件起草过程中,毛泽东分别向在京和路过北京的兄弟党有关人士征求了意见。由于这些人士大都是站在中国一边的共产党领导人,得到的意见也就大都是对中共中央的做法表示支持。比如,毛泽东问新西兰共产党总书记:你认为“是以软体(指措辞客气一些)对软体好,还是现在这样的形式好”?这位总书记立即很强硬地表示:“我不要软体动物,宁愿要这个。”就连北朝鲜的金日成也表示了大致相同的意见。略有不同的是需要求助于苏联的越南党的领导人,他们在无力劝阻中共的情况下,建议文章中还是应多加点糖,少放些辣椒为好。
6月14日,锋芒毕露的《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建议》一文公开发表,中心思想是强调暴力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必然性与必要性,强调革命的不间断性和彻底性,反对赫鲁晓夫所主张的“和平共处”、“和平竞赛”、“和平过渡”政策,反对说社会主义社会可以彻底消灭阶级,形成所谓的“全民国家”和“全民党”。文章明确提出:我们把那些攻击我们的文章和言论在我们的报纸上发表了,你们为什么不把我们“毫无根据的攻击”你们的文章也在苏联统统公开发表出来呢?既然争论已经开始,“谁都没有权利单凭自己的意图,想发动攻击就发动攻击,想禁止对方答辩就下令‘停止公开争论’。”
在此之前,中苏之间的分歧已经通过各国党的言论和文章,通过中国党的公开答辩,暴露于全世界舆论面前。中苏两党报刊上的影射文章也不在少数,只是尚未公开指名道姓地批判对方。面对毛泽东把中苏分歧全面公开的做法,苏联方面的反应可想而知。在6月18日的苏共中央全会上,赫鲁晓夫气急败坏地严辞抨击毛泽东使中苏分歧“尖锐化到极点”,并拒绝接受中方的建议。全会不仅就即将举行的中苏两党会谈作出决定,要求苏方代表团必须坚持苏共二十大、二十一大、二十二大所确定的路线,而且决定以牙还牙,在更大的范围里公开批评中国党的路线。据中方统计,从7月14日发表《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给苏联各级党组织和全体共产党员的公开信》之后的不长时间里,仅苏联境内发表的指名攻击中国党的文章和材料就有300篇之多。当然,中方发表的类似文章,数量也相当可观。
7月5日,由邓小平率领,包括彭真、康生在内的中共中央代表团到达莫斯科,双方会谈一直持续到20日。在这种气氛下的会谈结果可想而知。代表团于会谈结束后回国时,毛泽东再度亲率政治局主要领导人前往机场迎接。很明显,毛泽东并不在意会谈的结果,他明确指出:我们现在与苏联的分歧是敌对性质的矛盾了,只是我们还是用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方式来解决罢了。
于是,整个中国大陆的上空开始不断地回响起著名播音员夏青那抑扬顿挫、令人亢奋的声音。中共中央从1963年9月6日这一天起,以《人民日报》和《红旗》杂志编辑部的名义,陆续发表了针对苏共中央的系列论战文章,即所谓“九评”。大概所有那个时候已经成人的中国人,都曾经被夏青那充满魅力的播音和文章的煽动力莫名地激动过。他们绝不会想到,二十多年之后,曾经参加组织文章起草工作的邓小平会做出另外一种评价。他说:中苏之间当年的那场争论,“双方都讲了许多空话”。为什么说是“空话”呢?因为每一个国家、每一个党都有自己的经历,情况千差万别,各国的事情一定要由各国人民自己去寻找道路,解决问题,各国党的方针、路线是对还是错,应该由本国党和本国人民去判断。我们反对人家对我们发号施令,然而我们自己也犯了对人家随便指手划脚的错误。
其实,一个党、一个国家所选择的道路和政策是对还是错,也不是本国党和本国人民在一时之间所能判断的。只有经过实践的长期检验和比较之后,在历史事实充分证明其优劣之后,人们才能得出最终的判断。经历了中苏论战那段沉重的历史以后,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够了解,毛泽东当年关于苏联绝大多数党员和人民是要革命的、不要修正主义的说法,其实也只是一厢情愿而已。中苏两党的决策,靠两党自己和本国人民在当时也是判断不出来的。事实上,当亿万中国人被“九评”所激动的同时,亿万苏联人也同样在被苏共中央的论战文章激动着。说到底,毛泽东和赫鲁晓夫当时所掀起的这场意识形态斗争,更多地导致的其实只是中苏两个民族之间的敌对和冲突而已。
“九评”的发表,以及随之而来的苏方发动的更大规模的文字讨伐,使得中苏两党的矛盾冲突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显而易见,在对赫鲁晓夫和苏共中央大张挞伐、无限上纲之后,要想再使激烈的相互攻击停止下来,不仅在毛泽东与赫鲁晓夫之间已不大可能,就是在两党和两国民众的情感上也不大可能了。但是,在经过了几年的反复,总是憋着一股气之后,毛泽东反倒是对这种形势比较满意了。他公开说:从苏共二十大到1963年7月,我们比较被动。“现在我们转入了反攻,大有大闹天宫的势头,打破了他们的清规戒律”。至于这样做对中苏关系的影响,他的态度是:“我们不要分裂,但是我们对分裂有思想准备。”他早在1961年1月的八届九中全会上就讲过:我们不怕分裂,不外乎不做生意就是了。要准备文化、经济往来完全断绝,只保持外交关系。要做这样一个准备,他要分裂也就不怕了。
大约两年之后,毛泽东在下发他在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时,改写了其中有关对苏联评价的部分,写下了“苏联的党和国家的领导现在被修正主义者篡夺了”这句分量很重的话。不过事实上,在“九评”写作的过程中,这个判断就已经得出了。如果再往早些说,应当说还在1962年毛泽东断定赫鲁晓夫代表高薪阶层时,就已经决定了双方冲突之不可调和。只是,两个执政党之间的交恶,多半不会仅仅局限在毛泽东所说的文化、经济往来方面,它终将要反映在整个国家关系,即外交关系上。也就是说,中苏国家关系的全面破裂,不论毛泽东希望与否,都已经无法改变了。而它所带来的危险,远不是毛泽东当时所能够预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