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3期


我和罗贵波相濡以沫大半生

作者:■ 李涵珍 口述 刘增孺 整理




  罗贵波同志离开我们已经7年了。我和贵波在一起生活了56年,我们既是生活中的伴侣,工作中的战友,更是把一切献给人民解放事业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志同道合的同志。贵波曾对身边的工作人员深情地说:“我能够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先要感谢伟大的共产党,感谢我们社会主义祖国,感谢我战斗过、工作过的地区的人民。我还要感谢我的老伴——涵珍同志,这些年来由于她的支持和帮助,我才有这样好的身体。"
  贵波的话,让我很激动。我和贵波这一代人就是这样,为了共同的事业和理想,走到一起,集合在共产主义旗帜下,做一名毛主席的老兵。可以说,我们的生命、生活与事业、理想是融合在一起的。虽然我们一起为革命而奋斗的岁月里,抛弃了家庭的许多东西,我自己也牺牲了个人的许多东西,跟随他一起出生入死,历尽磨难,但是我不后悔。我曾对他说:“我这辈子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罪。但幸福的是,我找到了中国共产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可以自豪地告诉大家,我也找到了一个好丈夫,我的幸福也就在于此。”
  这话虽然是在心情激动的情况下说出来的,但也是真心话。
  
  相识在长征路上
  
  我出生在四川达县的一个小山村里,小时候像其他穷孩子一样生活得很苦。从小死了父亲,母亲改了嫁,跟着爷爷、奶奶过穷日子。1933年我13岁那年,红军来到了我的家乡。我找到红军队伍的负责人,提出了要当红军的要求。那时,我还没有大名。红军负责人就给我起了个李含珍(后来改为李涵珍)的名字。从那天起,我有了自己的名字,也成了红军中的一名小兵。
  我参加的是红四方面军。开始,在妇女独立营当勤务兵,每天打扫卫生,担水打饭。后来,又照顾伤病员,换药抬担架。有时也当宣传员,给战士们唱歌。行军时当运输队员,背粮、扛迫击炮弹。红军队伍过了草地,红二、四方面军会合,贺龙向张国焘要医务人员,我便随医务队到了红二方面军。1937年2月,组织上又把我调到红一方面军教导师剧团工作。也就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教导师政治部主任罗贵波同志。
  当时,教导师的供给处长是张令彬同志,他在解放后曾任总后勤部副部长。有一次,他在闲聊中问我对婚姻的看法,并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总觉得还小,不想谈这些事。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张令彬同志不是随意问我的,他是受人之托,而托他做媒的就是罗贵波。
  贵波是江西南康人,是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参加革命的。他于1927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是江西南康暴动的领导者、组织者之一。暴动失败后离开了家乡,先后在江西的安远、赣县担任县委书记。1929年夏,经陈毅同志介绍和赣南特委的批准,贵波从地方转入部队,在红二十二军第三纵队任政委。1930年初,陈毅奉命率红二十二军打吉安,留下一部分部队给贵波指挥。根据红一方面军总前委和中共赣南特委决定,由贵波在赣南组建红三十五军。他先任军长、后任政委。长征时,他先后担任过干部团三营政委,上级干部队队长、政委等职务。对于他的这段历史,我这个小兵是不了解的。当时只知道他是老革命、老红军,是教导师的首长。
  那年,我才18岁,生性活泼,工作热情很高。在照顾伤员时,我总是边干活边给战士们唱歌,给他们鼓劲。有一个伤员, 伤口已化脓生蛆,由于缺乏药品,我就用清水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洗,洗后贴上一种当地生产的纸,以防再生蛆。最后,治好了他的伤。由于我干活细心,对战友们亲热,很受战友们的喜爱,有些伤员宁肯等也要我来给他们换药。1937年2月,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贵波知道我,就是因为伤员、战友们相互转告,有这么一个不知愁又能干的红军女战士。
  1937年7月27日,在张令彬和夫人李玉兰同志的介绍下,我和贵波在甘肃庆阳结婚了。
  
  贵波支持我学文化
  
  在战争年代,虽然结婚了,但在一起的日子实在太少了。1937年8月,贵波奉命调到八路军一二○师工作。不久,中共中央北方局又调他和马林同志、赵林同志负责筹建晋西北区党委,发展党的组织和创建晋西北抗日根据地。因为当时形势不是很明朗,虽然我要求与贵波一起走,但组织上没有同意。我就留在延安了。
  我参加革命早,没有文化,结婚时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是贵波把着手一笔一划地教我。贵波对我学习文化是很支持的。他给我讲了古人“三上”的故事,说古人学习很刻苦,马上、厕上、枕上都在读书写字。在贵波的鼓励下,我开始学习文化。我用麻纸订了厚厚的本子。每当贵波离开我的时候,都要给我留作业,我每次都按时作完,等贵波回来再批改,厚厚的本子上划了许多红对勾。后来,我把这些本子保留下来了,每当看见这些红对勾时,心里就涌上一股甜滋滋的感觉。
  这次贵波离开延安,我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到学校学习文化,向组织上请求得到了批准。我先在延安抗大女生队学习,后又到通讯学校学习。
  过了一年,贵波他们在晋西北的工作有了很大的进展,组织上同意我到晋西北。跟贵波分别一年了,但是相逢后却没有时间待在一起。那时,贵波新任三五八旅政委,担任着双重重要的领导职务,繁忙的工作使他无法顾及我。偶尔在家中住上一半天,便又匆匆地走了。
  贵波在前线,我就在家中继续学习文化。我上了文化学习班,努力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
  有了一点文化底子后,我想继续学习。1939年春天,我向贵波提出要到中共中央晋察冀分局党校学习的要求。贵波听了很高兴地说:“你要求进步,这是件好事,我支持你去。"可巧,这时任党校校长的彭真同志由延安去晋察冀路经晋西北。贵波便把我要求到党校学习的愿望向他谈了。彭真同志说:“只要你同意,我没意见。”尔后,经晋西北区党委同意,我就到了晋察冀分局党校学习。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贵波把我送到晋察冀学习,是对我的极大支持,但是,当时却有人认为是他不想要我这个妻子了。我到党校报到后,便觉得有许多人在议论我,有的领导也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搞得我很莫名其妙。过了一段时间,贵波给我写了封信。信是由党内交通送给彭真同志,由他直接交给我的。彭真同志把信交给我时,笑着对我说:“误会了,误会了。”我当时还是搞不清事情的原委,就问彭真同志:“误会了什么?”彭真说:“我还以为贵波同志不要你了呢?”
  半年后,我从党校毕业了,急匆匆地奔向晋西北。不曾想在越过敌人封锁线时,被敌人包围了。我同一二○师三五九旅副旅长郭鹏同志带领的小队武装转移到山里,想在山里寻找出路,找机会下山。那天正赶上下雨,到处湿渌渌的,光秃秃的山上找不到一块可以避雨的地方,也找不到一个出口。直到天黑时,我们才摸着路越过敌人的封锁线,回到了家。
  一天, 贵波不在家里,我看见了他的日记本,随手翻了几页,见有一页上写着:“珍要求学习,这是件好事,我应该支持她,只是路途太远了。现在敌人活动频繁,战事很紧,还要越过日军的封锁线,万一出了事呢?我的这个决定有些草率……”,读了这段话,我感到很激动。
  晚上贵波回来,我把党校学习时人们的议论告诉了他。他对我说:“别人有议论就议论好了,罗贵波可是个模范丈夫。”我假装不信。他很认真地说:“这不是我说的,是贺龙贺老总说的。”
  我对他说:“我不信。”
  贵波更加认真地说:“不信,你去问他好了。”
  当然,我也没有去问过贺老总。但我知道,贵波确实是希望我能在文化知识上有所提高的。
  
  生死考验的晋西北反“扫荡”
  
  1939年,阎锡山发动“晋西事变”之后,党为了加强对山西新军的领导,成立了晋西北新军总指挥部,续范亭任总指挥,罗贵波任政委,统辖决死二纵队、决死四纵队、暂一师、工卫旅这四支晋西北新军。贵波的工作依然很忙,整天不着家。我当时在指挥部机要科搞机要工作,同时还参加晋西北党校的学习及一些社会活动,也是忙个不停。
  1940年6月,日军调集3000余人对晋绥八分区交城山区进行夏季“扫荡”。这次日军的“扫荡”来得突然,我军在准备上也仓促。当时贵波正率领着新军总指挥部约20余人在工卫旅督促、检查、指导工作,我也同机要科参加了这项工作。
  敌人的“扫荡”刚刚开始,贵波就得到敌情报告,紧接着接到晋绥军区的电令,命令他就地组织指挥战斗在晋西北的新军二纵队、四纵队、工卫旅及一二○师特务团,粉碎这次日军的“扫荡”。他在水峪贯工卫旅的驻地召开了团以上干部军事会议,并且用电报指示其他各纵队立即按指定地域展开反“扫荡”作战。要求各部队以营为单位分布在山区、边区、平川,按照毛主席在红军初期提出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游击战十六字方针,积极主动地寻找敌人的弱点,消灭敌人。同时要求各部队掩护和帮助八分区的党、政、群机关团体以及学校、工厂、医院和群众安全转移。部署完毕,他即率领指挥部到前线各部队活动区域督促、检查、指导工作。
  一天,日军从交城的开栅出发向东社、西社一带“扫荡”。驻防在水峪贯的工卫旅奉命撤到山里同敌人迂回作战。贵波率领着几十个人也撤出了水峪贯。
  那天下着雨,山路崎岖,泥泞坎坷,驮着电台、马达的骡子不时地在狭窄的山路上滑倒。贵波他们走了几十里山路,拂晓前到了白塔,村里的老百姓都已撤走了。他们找到一所空房子歇了歇脚。我感到十分疲乏,依在一只木柜上轻轻地捶着酸疼的腿。刚刚流产的身体还未复原就遇上了战斗,我告诫自己,这个时候要挺住,不能松懈斗志,不能给整个行动带来困难。可是,眼皮就是不听话,不由自主地合在了一起。
  只一小会儿,我猛然睁开眼睛,没有看见贵波和警卫班的同志,估计他们是去观察敌情了。但是到哪里去了,一点也不知道,我不安起来。在这个时候,我最担心贵波的安全,万一被敌人发现了怎么办?
  突然,枪声大作,我望着屋子里的人说:“敌人上来了,要赶快离开这里。”
  有人用征求的眼光望着我说:“等等罗政委,他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我连忙说:“不能等,罗政委我们要找,但重要的是电台不能落到敌人手里,这是我们指挥部唯一的一部电台,失掉了它就失去了同中央、同军区和其他部队的联系,一定要把电台保护好!赶快撤!”
  几个人迅速地把电台、马达安置在马背上。我便率领机要科的几个同志向离白塔几里地的双龙镇后山转移。不曾想在茫茫的雨雾中,走进了一条死沟,前无进路,后有敌人,左右两侧是陡峭的山坡。大家停下来,伫立在雨雾中议论着,怎么办?向哪里去呢?有人说:上山吧。有人说:还是等等罗政委吧。我当时何尝不想等贵波呢?但是眼前的处境很危险,万一被敌人发现,我们一个也跑不了。我说:“同志们,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一旦被敌人发现,电台就有丢失的危险,这是绝对不行的!看来敌人还没有发现我们,我们先返回沟口,然后下山,寻找敌人的空隙突围出去,向东葫芦川方向转移,同志们有什么意见?”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贵波不在,他们把我这个年轻的机要员当成主心骨了。
  于是,我们冒着大雨转回到沟口,通过小路,来到一个小村庄,在这里碰见了执行阻击任务的工卫旅。见到自己的队伍,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想贵波肯定会在这里。但是,一打听,贵波也不在。我刚刚松驰下来的心又揪了起来。当走到村口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贵波一行人。
  原来那天拂晓,贵波听见枪声,便带着警卫、参谋、通讯员到白塔、双龙后面的山上观察敌情。他们感到在这里等不是办法,天一亮敌人肯定会围上来,必须突围出去。当时正下大雨,雷电交加,侦察员报告,敌人已进到白塔、双龙。于是他决定由此向东葫芦川转移并且派人到白塔同我们联系。没想到在这里不期而遇了。
  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委曲,我看着伫立在雨水中的贵波,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
  看到电台完好无损,贵波握住我冻得冰凉的手说:“保住了电台,你们立了一大功。”
  汇合之后,贵波率领指挥部向活动在汾阳边山的二道川、三道川的决死四纵队靠拢。
  我们这支队伍计划越过中西川,经过柏叶沟再转向二道川、三道川地区。柏叶沟的北面是会里、神堂沟、岔口,这些地方距离要越过的中西川近的一二里,远的三五里,都驻有日军。下山是没有路可走,只能从长满荆棘的山坡下山。天黑下雨,坡陡路滑,半人多高的荆棘如同拦路的虫蛇,时时缠住我们的裤管和腿。大家用手攀着小树枝和一些没有刺的荆条,艰难地行进。我走在贵波的前面,看不清哪些荆棘有刺,哪些没刺,用手摸索着前行,手上不知道划了多少道血口子,只感到粘乎乎的生疼。我把那些不带刺的递给贵波,用脚踏稳了地面,然后让贵波拽着,一步步往下滑行。就这样,不断地传递着往山下走去。"哗哗"的雨声掩盖了我们下山的动静,敌人万万没有想到我们会从那密如罗网的荆棘中下山。
  后来,贵波在写回忆录的时候,和我一起回忆到这次经历,还很激动地对帮助整理回忆的同志说:“那天突围中,我得到涵珍同志很大的帮助。当时同我们一起突围的还有工卫旅旅长侯俊岩同志,我们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敌人始终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我们安全地转移到四纵队活动的地区——汾阳边山的二道川、三道川。”
  当然,这次战斗,仅仅是我和贵波在血与火的战争中一次经历。这些生与死的考验,也是我们夫妻间生活的重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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