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7期


宋子文《西安事变日记》

作者:张俊义




  晚上,张告诉我,他与杨发生激烈争吵。(杨指责称)你发动了政变,在未获任何保证下,而今你竟允委员长离去,他定会让你我人头落地。张说他个人对政变负完全责任,如果他们接受他的领导,一切均会好转,若否,则尽可开枪将他打死。对其行动方针,难道还有其他选择?难道他们不想结束此等局面?杨大为不满地离去。杨在西安城周有驻军九个团,他可用兵强扣委员长,故形势极为危险。张在城周仅有一团,遂命其部队做秘密准备,以防突袭。我们讨论了将委员长带至机场骤然离开之可能性,但认为此举过于危险,因张(学良)之一举一动完全可能已处杨的监视之中。后决定,倘局面未有改善,我应动员蒋夫人于次日晨以力促延长停战期为由,先行返回南京。待入夜,我与张将携委员长乘车先至张的营地,然后由陆路前往洛阳。
  
  12月25日(此处原文为12月21日,似打字错误)
  我见了张,他说(他与杨的)谈判正在进行。我与蒋夫人见了周(恩来),他再次要求见委员长。我力促此事,因为中共手中掌握着开启时局之钥匙。若其与我方达成一致,则我们就可劝服那些激烈及畏葸之徒。周见了委员长,解释说,一年来,中共一直在力图避免内战,以保存国家实力。他们并未从西安事变中索取任何资本,所提建议措施与数月前之主张并无二样。现在他们想要他作出如下保证:(1)停止剿共。(2)容共抗日。(3)允许中共派代表到南京向他解释其主张。
  委员长答,红军北上抗日一直为其心中愿望,若如周之所言,他们愿停止一切赤化宣传,听从他的指挥,他将视其军队如己出。在剿共之所有岁月里,他一直记怀中共之领袖,他们许多人皆曾为其部下。既然他能对桂系施以仁怀,那他对中共亦一定能慷慨对待。他已委托张(学良)来改编红军,若红军对其效忠,他们将享受如胡宗南军队一样之待遇。在他充分休息后,周本人可亲赴南京,继续讨论。
  我们辞别委员长。周说,委员长很劳累,不能与之讲话过多,但有几件事必须落实:
  1.胡宗南军队应调离陕、甘。我说,此点业已达成共识。他要求我做出保证,我做了保证。
  2.委员长返回后应发表通电。我说,你起草电文,若我相信所拟各点能够接受,我将与委员长会商。
  3.他提出人民应有言论自由之权力,我答应他将予安排。
  4.我让他在上海任命一名联络员,他说他将落实。
  5.他要求我逐步释放政治犯,我答应尽力而为。
  我督促周,必须让委员长即速离开,再行耽搁只能令局势进一步复杂,战端一开,难以平息。作为委员长之老部下,他应知委员长为信守诺言之人。韩(复榘)、宋(哲元)联电(12月23日,宋、韩联名致电,号召国民党中央召集在职人员在野名流,共商国事。此时西安事变已近解决。——译者)可能令局势出现意外反弹,国家陷于内战,亦为中共与第三国际所不欲看到。再行停留将影响委员长之威信,委员长已明确表示,若今天不能动身,他就不欲再走。他(指周恩来)答应尽其所能。正是他最终说服了杨。我与孙蔚如及其他将领谈了话,我说,尽管他们的做法应当谴责,但蒋将军大人海涵,看得出其善良动机,他不会食言,请相信我会不断提醒他的。
  委员长召张、杨训话,告诉彼等,尽管他们的做法系叛变行为,但他原谅他们。他所允诺之一切均会履行。我与杨将军进行长谈,再次向其予以保证。他问,我是否能阻止复兴社在陕、甘的行动,称这已引发许多摩擦。我们(指与蒋一道)一起动身前往机场,乘波音飞机离开,4时30分抵洛阳。
  
  西安事变日志
  
  (这篇日志系作者的后代赠予宋氏后人的,被宋氏后人收入宋子文档案中。原文没有署名,据文献记载,西安事变时,宋子文的随从秘书为陈凤扆与陈康齐,从文中内容看,本文的作者当属陈康齐。)
  
  12月13日
  上午在从香港起程至上海前,我们接到一封上海来电,告诉我们西安发生了兵变,委员长生死未卜。
  
  12月14日
  上午,宋博士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他告诉记者,愿意尽其所能,寻求委员长的获释,如有必要,他甚至愿意亲自前往西安。这一声明让我们有点担忧,因为这意味着我们可能也得随行。
  
  12月17日
  我们飞到南京。政府高官们多次开会,讨论宋博士前往西安的建议。有人赞成,有人反对。经过长时间讨论,最后他们决定,派宋博士去,并给前线发布命令,停战三天。
  南京市面上流传着许多谣言,据说,西安全城到处插满了红旗,张少帅已失去对军队的控制,等等。这些谣言令我们很不安。宋博士的许多朋友都前来劝他取消行程。陈凤扆向我建议,请求宋博士不要带我们两人前往西安。他认为,如果旅途危险,白白牺牲两条性命没有意义,但我不愿跟宋博士讲。
  
  12月19日
  下午2点30分,我们乘容克号飞机飞往洛阳。乘员有:宋博士、郭增恺、陈凤扆、陈康齐、张洪、沈德上校及两名卫兵。沈上校和卫兵乘另一架福特号飞机与我们会合。
  下午5点,我们到达洛阳。我们在军校内过夜。天非常寒冷,宋博士接了几个南京来的电话,南京方面力劝,如果认为此行过于凶险,他就不要前往。
  
  12月20日
  天气异常地冷,飞机的引擎直到上午8点30分才启动。我们的飞机沿着铁路沿线飞,皑皑白雪,覆盖了田野,遮掩了山峰,举目望去,但见苍茫一片。不时,我们还能看见一些铁路货车。
  上午10点30分,我们到达西安上空。宋博士命令飞行员往高处飞,并绕城飞行,试图在飞机降落前观察一下城里的形势。着陆时,我们发现机场莫名地寂静,机场上停着约30架战机。一辆轿车驶来,里面坐着几名卫兵,他们邀宋博士上车,随即开走了。他们答应回头再来接我们。不多会儿,几辆轿车驶进机场,将我们及行李送至西京招待所。
  
  12月21日
  宋博士与少帅和杨虎城开了多次会议。天一直在下雪,我们被困在西京招待所。大约在上午11点左右,沈上校乘福特号飞机赶到了。当我们正用午餐时,电话响了,要我们即刻动身前往机场。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囊,赶到机场。下午12点30分,我们起程返回南京,下午5点抵达。能回来我们都很高兴,但郭增恺告诉我们,我们可能还要去一趟西安,这颇让我们有些沮丧。
  
  12月22日
  早上得到消息,我们要再去西安。上午10点,有人通知我们去机场待命。蒋夫人将与我们同行,飞机上要装很多东西,所以我们不得不把我们的行李装到福特号飞机上。上午11点,宋博士与蒋夫人一起来了,他们立即上了飞机。有很多人,还有卫兵或军官们都自告奋勇,要求随大家一道去,宋博士告诉蒋夫人,飞机装不下这么多的乘客,所以命这些人就不要随行了。
  蒋夫人、宋博士和端纳坐前舱,陈凤扆、陈康齐、蒋鼎文、郭增恺、戴雨农及一名女佣坐后舱。
  下午2点,我们到达洛阳。宋博士、蒋夫人和几名前来迎接的军官离开机场,到某处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去了。有人给我们送来一些三明治和茶。下午3点,一行人回来了,我们继续旅行。他们在飞机上吃午饭,供应的有咖啡、三明治,还有水果,但没有我们的份儿。午饭后,蒋夫人借了一个写字板,潦草地写了几句,然后递给端纳,后来有一段时间她又写了些。夫人看起来很高兴,好像此行是一个快乐的旅程。
  大约下午5点,我们的飞机在西安着陆。没人来迎接我们。负责机场的官员给城里打了电话,大约10分钟后,少帅和杨虎城来了。少帅立刻登上飞机,面带羞愧地向蒋夫人问候。夫人非常大度,她与少帅和杨将军握手。他们驱车去了少帅府,我们则被带到西京招待所。我们发现,原来所有的下人都被换掉了,新的下人在我看来都像是士兵。宾馆的门口、楼梯间及其他各处都有卫兵把守。天黑前,沈上校乘福特号飞机抵达。
  
  12月23日
  上午大约10点,我们接到少帅府打来的电话口信,让陈凤扆和我立刻赶到那里。街上一切正常,快到少帅府时,道路被铁丝网和沙袋封住,只留有一辆轿车通过的空当。卫兵盘问我们的司机,当我们向其解释了我们此行的使命时,他们给我们放行。临近少帅府时,我们看到了更多的铁丝网和沙袋。在一些战略要点地带,都布置了中型的机关枪。进入少帅府后,我们被带到会客室。宋博士进来,带给我们一封电报,让我们编码。完成编码后,我们被送回宾馆。
  负责西京招待所的官员将飞机驾驶员和沈上校安排住在宾馆的西厢,离我们颇有一段距离。我想他们是有意这样安排的,为的是将我们分开。每当我们与沈上校一道下楼去吃午饭时,他们总是拦着我们。卫兵们盘问沈上校,令我们很不舒服。他们的不友善态度让我们有些担心,我们觉得,有些卫兵正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为表示我们没有什么秘密隐藏,我们经常故意开着门交谈。
  沈上校要我们去他房间吃涮羊肉,那味道令我作呕。盘子也非常脏,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晚饭后,蒋百里要我去他房里,他给我讲了政变期间发生的一些真实故事。他是政变中被扣留者其中的一员,他不知道自己人身现在是否自由。我盼望着他能缩短谈话,因为我不想关起门来与他谈话这么久,从而引起卫兵的怀疑。他讲完故事,我立即请辞,回房睡觉。
  
  12月24日
  早上,我们又被召到少帅府,为几封电报编码。同时我们接到命令,下午6点返回宾馆。到了约定时间,我们还在少帅府。晚饭时分,我们不得不腾出会客室,被带到地下室的一间房内。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炉子。所有窗户都被涂白了,里面人看不到外边,外面人更看不到里面。我有点怀疑,这就是曾羁押过委员长的那间房。
  晚上8点30分,有人送来晚饭。我从未想过,我们的圣诞前夜竟是在这样的地方度过的。晚饭后,他们又让我们重新回到会客室。夜11点,我们和宋博士一道回到西京招待所。
  宋博士似乎很疲倦,丝毫得不到休息。他让郭增恺去见杨将军。一直到凌晨2点,他们才上床睡觉。
  
  12月25日
  早上,宋博士把我叫去,告诉我随时待命。他告诉我,他会给我打电话,接到电话后,我和凤扆、张洪要立刻赶到少帅府,别带任何行李。我告诉了凤扆,他马上猜说,我们很快就要启程了。我开始打点行装,但突然我记起,宋博士告诉我们别带任何行李,很显然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要离开的事,于是,我马上又松开行囊。要把我一件很好的皮毛大衣丢在这里,我肯定很难过。
  大约11点左右,电话来了,我们赶到少帅府。我们发现一切都很正常。我们呆在会客室里,耐心地等着。随后是午饭,什么动静也没有。随后是太阳开始落山,还是没有任何我们要走的迹象。
  下午5点左右,我们突然接到通知,我们马上就要前往机场。我们上了汽车,等候进一步的指示。我们看到宋博士去了少帅府隔壁的房子,那是关押委员长的地方。约5分钟后,我们看到一辆轿车出了大门口,有人告诉我们,委员长和宋博士就在那辆车里。我们让我们的车跟着,不久我们到达机场。
  蒋夫人和宋博士扶着委员长上了飞机。令我们惊讶的是,少帅也上了飞机,他坐在了飞行员边上。
  委员长、蒋夫人、宋博士和少帅乘少帅的波音飞机先离开。我们的飞机引擎有些故障,要延误半个小时。我们趁机急急忙忙地赶回西京招待所,取回我们的行李,返回机场时正好是飞机起飞的时间。
  我们抵达洛阳时天已经黑了,借着月光,我们的飞机安全着陆。我们在洛阳过的夜。
  
  12月26日
  一大早,委员长上了第一架飞机,凤扆和我也上了这架飞机。根据决定,宋博士和少帅乘第二架飞机走,两小时后再离开洛阳。由于知道届时南京将会有许多人迎接委员长,为使少帅避免尴尬,所以最好不要同时抵达。
  我们到南京时,有上千人在机场列队迎候委员长。
  少帅是中午到的,他住在宋博士家。
  
  12月27日
  少帅被要求到某个法庭出庭,宋博士陪着他,但是少帅再也没有回来。
  中午左右,一些宪兵来到宋博士家,解除了少帅随行卫兵的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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