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7期


徐梦秋忆长征

作者:张士义




  编者按:本刊今年第四期刊出两篇关于徐梦秋的文章后,引起一些读者的关注和思考。更有读者致函编辑部称:作为红军的一名高级干部,徐梦秋在长征期间曾一直坚持写日记并保存完好(共计约有10万字),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对于徐梦秋的长征日记,我们暂时无法找到原稿,但在美国记者尼姆·韦尔斯记载的徐梦秋自述中,有不少内容是描写长征的。为帮助读者了解有关徐梦秋的长征日记的内容,我们现将徐梦秋自述中有关长征部分的译文刊载于此。通过阅读这些文字,我们不仅可以“窥斑知豹”,对徐梦秋的长征日记有一个粗略的了解,而且能够从中获知许多有关长征的重要信息。
  
  开始长征
  
  有关长征的准备工作是严格保密的,仅限于最高决策层知道。首次向外界披露这个计划的是洛甫,即张闻天。他在10月1日的《红色中华》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说是“有紧急情况”。
  虽然参加长征的有12万到13万人,但是,上面只给了一周的时间做动员和出发准备。这一周的主要任务就是开会、备粮。人们只知道红军要转移,但谁也不清楚究竟要去哪里。大家并不担心红军会打败仗,都相信红军是战无不胜的。由于苏区受到封锁,周围全是敌人的碉堡,所以,红军的这次行动看上去像是要抄敌人的后路,借以打破敌人的封锁——因为苏区物资缺乏,甚至连食盐都没得用了。许多江西籍的战士从家里取钱带上,准备打出去以后从外面买些日常用品回来。在组织动员的这一周里,大家都兴高采烈,没有一丝的被动或压抑感,也没有一个人开小差。
  原定的计划是冲出敌人封锁,到湘西去与贺龙的红二方面军会合。我们于1934年10月15日离开瑞金,几乎所有的红军都离开了江西。为了避免敌机侦察轰炸或走漏风声,我们在长征开始后的第一个星期一直是夜行军。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的部队开始与粤军交战,并且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们。随后,我们每前进四个小时,接着就休息四个小时,白天夜里都是这样。我们连续三天急行军,每小时走十里路,只在吃饭时稍事休息。这一下就把敌人给甩掉了。这时已进入11月份,我们到了湘赣交界地区,在这里我们停下来休息了两天。
   接下来的一周,我们沿着湘粤交界处的五岭山脉前进,夜里爬山。这一路险象环生,走得非常艰难。每天都要作战,因为有湘军和粤军从两边夹击我们。
   到了湘南以后,红军相继占领了六座县城。湘军散落在湖南各地,一时无法集中起来,所以我们很轻松地就拿下了这些县城。后来,湘军完成集结,蒋介石也派出几个师的兵力向我们压过来。白崇禧的桂军也从桂林开过来对付我们。面对敌军的重重包围,我们被迫放弃原定与红二方面军会合的计划,决定沿湘桂边界一线杀出重围。蒋介石的军队紧追不舍。我们的处境极度危险,不得不又来了一个昼伏夜出。前进途中又屡屡遭遇敌军,为突出重围,我们又连续作战五天。
  过湘江时,我们走的是浮桥。后来,浮桥被炸毁,有一个师(第三十四师)未能过江,被迫返回湘南。这期间,有不少队伍走失,但除了第三十四师,后来大都找到了主力。第三十四师后来留在湘南打游击。
  通过急行军,我们再次甩掉敌人。后来进入贵州山区,这里是苗民聚居的地方。红军一出现,那里的苗民都逃走了。我们就在他们的房子里做饭,离开的时候,给他们留下钱和宣传单。通过这种方式,他们被争取过来,都纷纷回到自己的家。不论是在广西,还是在贵州,从没有发生过苗民袭击我们的事。他们都极端痛恨李宗仁,得知我们正在和李宗仁打仗,他们同意为我们提供方便。在广西边境地区,曾有一个不大的苗民部落派代表来向红军示好,并表示要参加红军。红军给他们枪和旗帜,但他们拿去自己用了,并没有真正加入。
  这时,广西当局耍了一个阴谋。在广西和贵州交界地区,他们雇了一批地痞流氓,让他们装扮成贫民和红军游击队员,给他们钱去偷偷地放火焚烧当地群众的房屋,然后嫁祸于红军,以便煽动当地群众反对我们。同时,还强迫当地群众迁移他乡。所以,在这些村庄,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一开始,红军感到莫名其妙,不知为什么沿途房屋会被焚毁。后来,在一个空房子里发现有人并把他们抓了起来,经过盘问,他们供出了事实真相。在整个长征路上,红军没有干过一件焚烧民房的事。
  离开桂、贵两省交界地区,我们开始进入贵州省腹地,并和王家烈的军队作战。王是贵州省的主席,他的部队战斗力很弱,所以很容易就被红军打得溃不成军。
  随后,蒋介石的中央军从湖南尾追过来。红军当时提出的口号是:“夺取贵阳”。这只不过是我们的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蒋介石的部队继续奔西去占领了贵阳,而红军则掉头去了西北方向。
  接下来,我们渡过乌江,夺取了一些小城镇,如湄潭、桐梓、遵义。红军在遵义呆了一个星期。当地学生组织了“红军之友”,群众则组织了“革命委员会”。
  这时,也就是1935年的1月,我们计划过长江北进四川,去和徐向前率领的红四方面军会师。但是,到了江边我们发现,蒋介石在江对岸修筑了大量防御工事,江面又宽、水流湍急,很难过江。于是,我们又掉头返回贵州境内,并决定实施另一种行动方案。如果我们按照原定计划去与贺龙会合,我不知道后来我们会是呆在湖南还是继续向西北方向前进。
   我们第一次走出贵州省境的时候,王家烈的部队曾经占领过桐梓和遵义,并且王本人就在遵义驻守。现在,遵义又回到红军手中,我们消灭了王家烈的八个团,其中一部分士兵加入了红军。但这些人几乎都抽大烟,所以,我们并不喜欢他们。
  就在我们再次占领遵义的第二天早上,蒋介石用三个师的兵力向我们发起猛攻。当时负责指挥这些部队的是吴奇伟,他是国民党的一员骁将,现在任国民党第四方面军的司令。我们打退了他们,并歼灭了其中的一个师。
  在长征路上,蒋介石的部队一路尾追我们,将领换了一个又一个,其中包括万耀煌、吴奇伟、薛岳等人。薛岳现任贵州省主席,当时是蒋介石手下最高级别的军事将领。对国民党的这些追兵来说,这可不是件容易事。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都害怕红军,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不停地改变进军方向和行动策略借以迷惑他们,或是绕来绕去消耗他们的体力。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会去哪里,更想不到我们的目的地会选在西北。这个时候,蒋介石踌躇满志地说一定能彻底消灭红军,因为在他看来,我们已经离开了自己的根据地,又是孤立无援,是消灭我们的绝好机会。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我们。他手下的将领不能自主行事,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奉命开到各省地域并占领一些要地,就像占领贵阳那样。蒋介石为达到消灭红军的目的,不停地调动沿途各地军阀的军队,以便收到一石两鸟的效果。我们每经过一个省,都不同程度地削弱了当地军阀的势力,既靠宣传,也靠实战。长征对于国民党的中央军来说要比红军困难得多,因为沿途群众痛恨他们,不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其士气也十分低落。
  在贵州,我们没收了地主家的财产,把它们分给当地群众。群众被我们组织起来。在这里,有四千多名志愿者加入红军。但贵州的教育十分落后,人们都很迷信。他们说:“红军战士都有三大魔法:一是长着飞毛腿,走起路来快得很;二是有一对顺风耳,能够听到远处的一切动静;三是个个都是水上漂,过河不用船。”他们都以为红军是百战百胜,实际上是我们的战士这样向他们宣传的。其实,战士说得也没错,因为红军有严格的纪律,要求各部队决不打无把握之仗。还有,红军总是能够遇难呈祥,化险为夷。
  我们重返贵州后,蒋介石料定红军会东进与贺龙会合。所以,他在沿途和北面四川的沿江地带布置了重兵。我们却迅即改变路线,去了云南。不过,我们先向南进,制造了一个进攻贵阳的假象。这一举动把蒋介石给吓傻了,因为他当时就在贵阳城内,而且他的部队根本无法及时赶到。贵阳城眼看不保,蒋介石感到左右为难:如果离开贵阳,他的部队就会丧失斗志;如果留在这里,他本人就有性命之忧。他决定先躲到附近山上的一座庙里,还在那里赶修了一个停机坪。一旦贵阳失陷,他就乘飞机逃走。而实际上,我们在走到离贵阳不足50里远的地方后,就又转向北去了。
  这时,蒋介石又判定我们要去广西。广西军阀也大为震惊,以为我们是要去广西西部的一个苏区进行休整和得到补给。而当我们朝西北方向行进去云南时,蒋介石和广西军阀又吃了一惊。
  所有这些军事调动,都是由中央军委安排的。当时军委的成员主要是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王稼祥和刘伯承。长征之初,德国人李德全权负责,因为军事指挥方面屡屡出错,所以在遵义会议后,由毛泽东亲自出马。
  
  过长江
  
  到了云南,因为当地军阀实力不强,部队又分散在各地,所以,省府昆明实际上是一个不设防的城市。红军行动神速,当敌人开始布防的时候,已差不多赶到离昆明城不足60里远的地方。这引起敌人的极大恐慌。
  红军出现在云南以后,龙云和蒋介石都看出红军打算从云南过长江的意图。江北面的四川沿岸,已有刘文辉的部队设防。但他的部队没有什么战斗力。江南岸也部署了一些军队,战斗力同样很弱。因此,龙云很是担心。他下令烧毁上游的全部船只,以防止红军过江。
  红军这时兵分三路:左路是林彪率领的红一军团;右路是彭德怀率领的红三军团;中路是以毛泽东为首的军委纵队。有一个团的红军学校的学员也在中路。中路走在前面,因为人数较少,又有刘伯承率领的军校学员这支最优秀的队伍。在奔长江去的途中,我们截获了敌县长派去烧船的传令兵。他受到优待,被我们争取过来,同意给中路的军委纵队作向导。当我们来到江边时,却发现只剩下一条小船了。这条船每次只能上10个人,而且划一个来回需要三四十分钟。江对岸有一个小小的税务所,有20 个卫兵把守。我们第一批战士过江时,夜幕已经降临。税务所里的人正在抽大烟、打麻将。战士们敲门,里面的人问他们是谁。他们回答说是中央军,被请来喝茶的。因为红军战士都摘下了军帽上的红五星,所以后来把敌军卫兵的枪收走时,都没有引起他们的警觉。因为他们以为和这些“中央军”成了朋友。不过,我们的战士也没有伤害他们。
  这里的长江江面有两里宽。虽然后来又找到四条船,但整个部队过江还是用了整整八个昼夜。先行过江的是在刘伯承的军校学员引导下的中路军委纵队,然后才是左右两翼的部队。罗炳辉的第九军团被敌人切断。他们被迫另寻别处过江。
  我们原打算在1月份过江,而现在却已经过了五一劳动节。我们根本没时间搞庆祝仪式,只能边行军边唱歌、喊口号,还有人发表演说。有时如果形势许可,我们就庆祝一下节日。一路上,我们总是不停地唱歌,还即兴编了一些新歌。我作了一首《遵义之歌》,是关于夺取遵义城的。彭加仑编了一首关于“金沙江”的歌。还有一首歌是关于红军在贵州迂回穿梭、突破敌人封锁的。
  我们几次过江都是在5月份,包括长江、金沙江和大渡河。
  蒋介石的部队在昆明。他们行动迟缓,根本追不上我们,更无法阻止我们过江。他们到达长江沿岸时,正赶上我们最后一支部队准备过江,并且被我们的部队给打退了。龙云的部队也跟踪我们,同样被打败了。红军过江后把船只烧掉,防止敌军追过江来。敌军不得不返回云南——贵州——四川,然后,再次跟踪。我们下一次遇到蒋介石的部队(薛岳任总指挥)是在成都附近。
  金沙江附近的山区,是彝民聚居地。红军派信使去向他们表示友好,并宣传我们关于“民族自决”的政策。最后,我们的交涉获得成功。后来,彝民都拥护我们党和我们党的政策,但在和他们友好相处之前,也曾一度关系紧张。
  
  彝民区和大渡河,1935年5月
  
  我们过金沙江的时间是1935年5月15日。过了金沙江,我们继续北上,朝大渡河方向前进。这一段的距离大约有600华里,对我们来说可谓是困难重重。后面的金沙江已被蒋介石的中央军控制。前面的大渡河又有川军严防死守。东西两翼是高山原野和彝族的原始部落。因有敌机追踪,我们只能在夜间行军。道路崎岖狭窄,行军难度,难以形容。
  我们一连走了几个晚上,在距离大渡河约有200里的地方遇到彝民伏击。我们被迫绕行,于5月22日到达冕宁县城。这是一个彝民区的边境小镇,有许多彝民因抗税或侵犯汉人住地被川军关押在这里。他们都被判了死罪。红军来到这里后,全部释放了他们,大约有200人,其中还有人会讲汉话。他们心存感激,主动提出要给我们引路,带我们通过彝民区。要不是这些人出面与有关部落交涉,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这一带有两大部族,就社会形态而言,都还处于奴隶制时代。这两大部族相互敌视,如果有一方对我们友好,另一方就会仇视我们。每个部族都由酋长控制,谁拥有的奴隶多,谁就当酋长。彝民们过着简单的原始生活,住的是木屋,睡的是地板,上身穿羊毛毡子,下身穿长裤子,都不戴帽子。虽然他们有不少牲畜,但农业生产却十分落后。他们主要靠狩猎维持生计。附近的汉人被他们抓来当奴隶,所有的手工活都是这些汉人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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