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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疯狂中冷静的思想者王申酉

作者:卢晓蓉




  科技方面,他认为:“解放以来几乎每次政治运动,知识分子多半是首当其冲的冲击对象,这次文化大革命冲击更重大。”在文教方面,他谴责毛远新在辽宁省搞的朝阳农学院试点是个“不伦不类的怪物”。这种“社来社去”的毕业生分配模式,实质上是所有制关系上的大倒退。“朝阳经验”和王洪文在上海搞的“工人下乡”、“干部下厂”、“菜农不吃商品粮”等所谓减少体脑差别和城乡差别的措施是倒退的、反动的,反而使“三大差别达到了空前的地步”。
  外交外贸方面,他列举了大量数据说明“中国的经济是典型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可以设想,如果把美国从地球上抹去,会对世界经济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啊!日本、苏联也会起明显影响。但把中国抹去,几乎没什么影响。这能说中国应当对人类有较大的贡献吗?”他以“每个中国人每年只用五美元与外国做交易,而苏联用一百三十美元,美国用五百美元,日本用八百美元与外国做交易”为例,说明“中国人是世界上最闭关自守的民族了”。
  第四部分,对毛泽东的评价。在“情书”中,王申酉认为毛主席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作武器分析了中国社会的历史环境,提出了一系列正确路线方针,如党的建设、武装斗争、统一战线……这一切都顺应了历史的潮流,争取了农民的拥护、支持。中国共产党作为无产阶级的政党,实质上是在完成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任务,它成功了,这是毛主席不可抹煞的历史功勋。同时,他在文中也多次指出,在党内两种思想和两条路线的斗争中,毛泽东犯下了严重的错误。
  在“情书”的第六部分,王申酉专辟一章,分析了毛泽东所犯错误的思想文化根源。他曾反复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青年时代的毛泽东曾那么大力地与禁锢着他精神发展的种种社会桎梏作斗争,但当他走上统治舞台后却为我们这一代青年戴上更严厉的精神桎梏?”后得出结论:1.毛泽东的出身与革命的大部分时期在农村,所以他对农民阶级十分熟悉,但是对工人阶级却缺乏了解;2.毛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作用、历史必然性及其向社会主义生产方式过渡的历史条件等,缺乏理论知识;3.对中国的经济状况没有作历史和现实的详细考察,“没有看到过他对于中国经济形态(无论是农村或城市工业)具体分析的文献,甚至解放后他在领导中国实行重大的经济变革时期,也没有发表过这类著作”。 “他没有去过西方实地考察一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现实状况,解放前也大概没有去过国内某个现代化工厂、大银行考察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现实状况”;4. 林彪和“四人帮”将个人迷信推向了极至。
  综合王申酉的日记、“情书”、书信和其他“交代”材料,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对中国社会、政治、历史的深刻认识和超前思考。他的这些思想和观点,对于现今的理论工作者来说,也许已是并不新奇的常识,但它们却出自一位理科大学生之手,而且是在受到28年前极左路线的残酷迫害和狱警的严密监视,身边没有任何马列原著、数据、资料可以参考的情状下写成的,是何其的可贵和不容易呵!
  
  最后的判决
  
  王申酉花了五天时间,写完六万字的“情书供词”后,坦坦荡荡地把它交给了工宣队。他当然清楚自己将会为此而付出沉重代价,所以在文中对未婚妻说:“我深切地知道,即使总理健在,能在党内占统治地位,或逝世后由邓小平执政,彻底贯彻总理路线,我个人的政治生命仍早已注定失去,成了政治上的牺牲品,绝无改善的希望;不过是想到整个国家的命运有了希望,这才是个人最大的安慰。”他估计自己很可能被判处无期徒刑。在监狱里,他一直吃不饱肚子,而且还受到刑事犯的欺侮,他曾多次给监狱打报告,恳求政府早点处理他的问题,并且准许监外执行,让他“回到社会上去,与父母同享晚年,好好侍候父母……改造思想,埋头劳动,争取为社会做点有价值的事。
  在两个“凡是”的高压下,原本由上海市高级法院党组对王申酉作出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的决议遭到否决,改为“死刑,立即执行”,而表决的全过程仅用了几分钟时间。人民日报记者金凤写的长篇报告文学《血写的嘱托》详细记载了给王申酉判刑和执行枪决的经过:
  四月二十七日下午。天空阴霾密布,瓢泼大雨倒灌似地直浇下来。普陀区体育场上,正在举行从“文革”时期延续下来的“群众公判大会”。黑压压的一万六千群众,肃立在阴风斜雨中。
  一位身穿褪色蓝布学生装、面目清秀端正的青年,双手反铐,被押到会场。他浑身湿透,面色苍白,目光深沉,神态安详。他坦然环视会场,期待命运会对他作出公正的判决。
  但是,他猛然听到“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这一声无情判决,不由得全身震动,炯炯双目喷射出悲愤已极的烈焰。不允许上诉,不容他申辩,他被两名法警紧紧挟持,上了囚车。半小时后,到了刑场。雨停了,天空透出蔚蓝的光辉,地上汪着一洼洼积水。积水中反映着蓝天、白云。他下了囚车,朝前走了十几步,最后几眼看了明净的天空,苍翠的大地,向他这样深情地挚爱着的祖国、亲人和一位可爱的姑娘告别。枪声响处,他凛然倒下,年方三十一岁。
  王申酉的家人是在他牺牲的第二天才收到判决书的。而他的母亲直到去世,也不知道她最牵挂的大儿子已经在23年前惨遭杀害!
  王申酉的弟弟王解平在一篇纪念哥哥的文章中写道:“大哥是因思想被杀害的,我们今天所享受的一切很大程度上是思想解放的结果……布鲁诺以后的欧洲大地,无论教会还是君主,已经再也不拥有对思想信仰者的生杀大权。中国大地,也将永远地消除对思想信仰者的肉体剥夺。这是王申酉家属在纪念他时,对中国社会的深切祝福。”
  相信这也是我们所有经历过劫难的人对中国社会的深切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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