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联省自治与湖南省宪法

作者:孙 卓




  龙兼公与毛润之等人也拟了一份省自治法草案,公布在《大公报》上,题为《由“湖南革命政府”召集“湖南人民宪法会议”制定“湖南宪法”以建设“新湖南”之建议》。这个文件佯作恭维谭延闿为首的湖南省政府“实在是一个革命政府”,认为应抓住这“千载一时的机会”,由“湖南革命政府”召开人民宪法会议,而人民宪法会议代表,必须实行直接的普选,每五万人中产生一个。再由人民宪法会议制定宪法,根据宪法产生正式的湖南议会、湖南省政府以及县、区、乡自治机关。只有这样,“新的湖南乃建设告成”。这个文件发表时,签名者多达三四百人,一时间湖南省教育会、学联、商会、报界等各团体闻风而动,召开“筹备自治运动之各界联席会议”,讨论宪法会议选举和组织法要点,对谭延闿造成了颇大的压力。
  谭延闿本与国民党有着密切关系,于是邀请了一批属于国民党系的人物,抵达长沙来“襄赞”湖南自治,也就是来提供意见与帮助的意思。其中有张继、吴稚晖、章太炎等。章太炎在宋教仁被刺案后,策动讨袁,遭袁世凯关押,深恨北洋政府之专权,这时候成了一个极端的地方分权论者。他不但主张各省自治的联邦制度,而且主张中央仅保留一个虚设的政府,连国会也不必设,甚至外交问题都应经各省首脑副署方能生效。长沙的报界联合会,也请来一位国际级的重量人物,美国学者杜威。他当然赞成中国的联邦制应仿效美国,湖南不妨先制订一个临时省宪作为全国的榜样。
  要有一部省宪法,这点大家都同意,可由哪个机构来讨论产生,却是争议的焦点。章太炎反对由省议会制宪,因为那样代表性不够广泛,可他也不赞成由人民直接制宪,他认为那是办不到的事情。他建议由全省七十多个县议会,再加上商会、教育会、农会、工会及各社会团体共同制宪。而省议会自然不甘放弃主导制宪的权力,力主要由自己召集制宪会议。在北京的熊希龄也来凑热闹,派出了自己的代表赴湘,将一份《湖南省自治大纲》印刷很多份,分送省内各界要人,作为研究自治法的蓝本,同时召集全省各界名流四十余人,筹备召开自治会议。谭延闿眼看着要“艄公多了打烂船”,赶紧在9月中旬在湘军司令部以私人名义召集了第一次自治会议,与会者计三十余人,议定由省政府指派十个人,再由省议会推举11人,组成省宪起草委员会,开始制宪工作。可社会上一得知此讯,立刻舆论大哗,坚决反对制定省宪由官绅包办。省议会方面见风使舵,也转而反对上述省宪起草委员会的组成方式,主张由全体省民推举制宪委员,组成代表广泛民意的宪草委员会,显然是受了《大公报》毛、龙方案的影响。谭延闿没想到省议会会出面反对,只得致函议会,表示同意将起草省宪的事务交由省民宪法会议来解决,惟应如何召集组织,只能交给省议会这个立法机关负责主持。这样一来,原定由省政府与省议会合制宪草,就变成了全由省议会独家出面打理了。
  省议会争到制宪主导权,却马上又陷入了内部的意见分歧之中。有人说,在搞省自治之前,先应恢复县自治,而且要完善一套县自治草案,再在县自治的基础上进而议省自治问题;有人大批特批熊希龄的《自治法大纲》,并拟出了自己的长达上百条的省宪草案。省议会勉强协调,召集专题会议一次,推举出11人为理事,负责研究草案条例。但这时社会上的舆论更进一步转为对省议会的不信任,指出此届议会任期已满,在法理上已经失去民意代表的效力。谭延闿不是个性格强悍的人,凡事总采取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曾被讥为“混”型政客,他自己反自嘲说“混之用大矣哉”。他原来以为这难办之事已有省议会代庖了,正乐得躲个清静,没想到又横生此枝节,正在不知所措之际,人民已经不耐烦了,在“双十”国庆日举行了上万人的大游行。省会的三十多家团体联名向省政府递交了“敦促尽速制宪”的请愿书,指责政府和议会“或则徒托空言,或则各执己见,或则存心敷衍”,要求由人民直接制宪。
  谭延闿宣布自治,进而要制定省宪法,为的是造成湘人治湘的局面,为自己披上一层法理的铠甲,使南北两个以中央政府自居的强势集团不能轻易染指湘境,也就是主要以“攘外”为目的。可他没想到的是,此议一开,众说纷纭,各种看法和政见互为抵牾,湖南内部矛盾大爆发,使他穷于应付,“安内”尚且不暇,甚至似乎比“攘外”还难!事情延宕到当年的10月份,湖南内部仍是莫衷一是,在北京的熊希龄看着着急,发来通电劝告湖南乡亲们,说:“……今当吾湘粗定,南北政府均无能力干涉之时,大好机会,倘不利用,迨至事过境迁,或推代表请愿于中央,而中央不理,甚至求见当道而不可得,或集公民开会于地方,而地方不准,甚至结社出版而不可行,吞声忍泣,虽悔莫追……切望诸公注重根本,迅劝各界互相容让,速告成功,方合民族自决之精神,免贻再误桑梓之大罪,同心协力,是在诸公。”他这番话实有所指,因广州护法军政府内部桂系失势后,陆荣廷已出现投向北洋方面的迹象,而段祺瑞正欲利用此一对己有利之形势,发动南征而“统一”全国。谭延闿也知时不我待,赶紧向全省各县发出电报,征求对省议会拟定的宪法会议组织法的意见,以便迅速确立湖南的自治地位,作为对北京政府刚刚颁发的“统一令”的抵制。可他没想到,后院先已失火——湘军内部发生了兵变!
  几个月前的驱逐张敬尧战役,乃是湘军几个派别联合行动的成果,可谭延闿当上省长兼湘军总司令,属于他一派的人物自然多占据要位,而赵恒惕、程潜两派的军人就暗存不服心理。这种心理又被一直想要北伐的广州护法军政府所利用。孙中山为扫清北伐进军路线上的障碍,暗派周震鳞到湖南策动程、赵派军人,干扰谭延闿的自治进程。程派军人终于发起兵变,先在平江以索要欠饷的名义枪杀谭延闿亲信,继而有李仲麟调动军队,喊出“除宵小,清君侧”的口号,实则对谭延闿形成逼宫之势。谭延闿为了稳住赵派,宣布将湘军总司令的头衔让给赵恒惕,可赵却堂而皇之地说,公职岂可“私相授受”,硬是逼得谭延闿召开全省军政要员扩大会议,公开让职于赵,赵才接受下来。
  谭延闿知道立宪以自保的最佳时机已经丧失,知趣地自下台阶,又将省长之位让给了民政长林支宇,然后离湘出走,去了上海,寓居观风以待时机。他后来的行为果然说明,政治人物之间没有永远的敌友之分:正是策动推翻谭延闿的周震鳞,引荐他反投入孙中山的北伐阵营,谭即宣布放弃“联省自治”的政治主张,服膺以三民主义统一中国。这便使谭谋湖南自治其实不过是出于自保自固,而非真有此种政治理想的真相暴露无遗。
  
  城下之盟逼出个省宪法
  
  谭去赵代,湖南换了一朝“天子”,可夹在南北势力间的危殆地理位置不会改变,赵恒惕仍要面对“攘外”的难题。所以他宣称“继承谭公未竟之志”,继续推行制定省宪,就一点也不奇怪了。程派的军官李仲麟等并不给赵面子,继续凭武力闹饷,不听新任湘军总司令的命令。可赵恒惕却不是谭延闿那样的性格,加上他本来手中掌握的军力就强于谭,于是立刻以铁腕镇压哗变,杀了李仲麟一干人等,将程派彻底粉碎。至此湘军一统于赵,已不再有谭、程二派的地位。赵恒惕先解决了武装方面的“安内”问题,接着在文治方面施展手段,要快刀斩乱麻地解决制宪问题。他操纵代省长林支宇的省政府,与自己控制的湘军总司令部一起,“军民两署”协议定下“制定湖南省自治根本法筹备章程”,决定由省政府聘请具有专门学识之学者,负责拟出省宪草案,再交由各县议会推举的审查员审定,并提出修改意见,最后交全省人民直接投票公决。谭延闿在位时,社会上攻击他的人说他是“官绅包办”制宪,而这时赵恒惕干脆来了个“军人干政”,却没有谁敢再出来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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