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在北大听大报告的一些花絮

作者:丹 晨




  反右斗争、大跃进、三面红旗,搞得赤地千里。据说:“1959年至1961年的非正常死亡和减少出生人口数,大约在4000万人左右。这可能是本世纪内世界上最大的饥荒。”这三年的前一半,我是在北大度过的。
  大概是在1959年间,中文系曾请周扬来作过报告,地点是在办公楼礼堂,参加者主要是本系同学。那时正逢上面有点想稍稍扭转一下失控的局面,周扬讲话的调子与前面陈伯达讲的那套有点变化,至少在当时听了比较能接受。报告会由系主任杨晦先生主持。因为平时不大有机会开全系大会,所以杨先生的开场白就讲了半个小时,完了,他还说,“我就讲这几句”,引得大家大笑。
  我是第一次听周扬作报告,所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愧为长期作宣传工作的领导,作报告不用讲稿,就这样随意讲,滔滔不绝,极有气势;但又是逻辑性理论性很强,思路特别清楚,似乎无可辩驳,一下子就把人征服了;他讲话很有煽动力,充满着感情。讲得激动时,湖南乡音的“我、我、我……”,好像有点无法控制似的,却把听众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可说是相当感染人,相当煽情的。
  他那次讲话主要是针对这几年文艺界、大学里的一些问题,也可以说是大家困惑的问题开讲的。他一上来就背诵了一大段韩愈的《师说》,特别是“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他是用这话来为当时老知识分子的大批判、学生对老教师的大批判作辩解的,想借此说明学生比老师强,学生批判老师,是古已有之的。他也把这话与毛泽东的话:不要怕教授,青年人要胜过老年人,学问少的可以打倒学问多的人……串联在一起。我在台下听他这样说,似乎也很有道理。
  他还希望那些挨批的老教师,不要对批判有什么反感。他把这事说得很轻松。他拿自己作例子,说,像他那样的人,总也是要归入历史人物,也是要受批判的,后人总会对他的功过是非得失作评论,评论就是批判,这是免不了的。所以他要老教师们不要太紧张,看得太重。
  他似乎是来做安抚工作的,但还是强辩他们打击知识分子是正确的,是有理的。但说到学校里不学习,整天搞运动,他却明显表现了不满。他举了一个例子,说他遇到一个女学生,问他:体力劳动苦,还是学习读书苦?那女学生认为读书比劳动还要苦。他认为她说得有一定道理。接着他讲了许多读书重要的理由。他从来就是推崇俄国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杜勃罗留波夫的文艺理论批评,那天也讲了不少。这在那时是很不容易的了。我们听说他提倡读书,又讲这些文艺本身的事,就特别高兴。
  当然,这与上面想稍稍缓和这几年疯狂的政治运动的调子有关系。而我们,忽然听这么说,忽然听那么讲,讲的时候都是自命正宗的马列主义,都是振振有辞、不容反驳怀疑的真理。大报告这个东西就是这样,它只叫你“听”,所以叫“听大报告”,却从不叫你思考、分析、研究,更不必说质疑、辩驳了。所以,那是灌输,不是学问。
  在北大听的最后一个大报告,是每年北京的高校毕业生按惯例要享受的,是由中央首长在人大礼堂作的,有点送别的意思。那年,我们是听北京市长彭真讲,内容一点也记不得了。
  但是,我还记得另一次听外国首脑作报告。北大、清华两校,常有机会接待外国首脑,这在现在也还如此。我参加过一次,大概是在1956年,印尼总统苏加诺到清华大学演讲,北大也奉命派了一部分学生参加。白天,我们聚集在清华操场上等候很久,场上搭了一个主席台。清华领导在台上先对我们交代了注意事项,其中有按印尼习惯(也许是规定,记不准确了),总统讲话,下面都要站着听;讲话结束后,让贵宾、领导先离去,然后大家才能散会。苏加诺讲些什么,我也都忘了,但肯定不是我们的首长讲的那套。我记得很清楚的是,那天天气很热,大家站的时候长了一些,散会时,有一些清华同学先动起来了。所以,陪同苏加诺来的陈毅副总理、高教部长杨秀峰不大高兴。等贵宾、领导走了以后,清华领导就批评我们,并说:“陈毅副总理很生气,说‘我这个元帅,指挥不了你们大学生!’”这也算是一个花絮,却一直存留在我记忆中。我觉得挺好玩的。
  这些都是半个世纪以前的陈年旧事了,如今回忆起来仍然使人不胜感慨,但也可算是那个年代的一道独特的风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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