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中宣部“五七干校”纪事

作者:吉伟青




  当时,刘祖春已年届五旬,腰腿关节有病,过去在家里每天起床后到院子里散散步,打打太极拳,活动活动筋骨。一天早晨,他在干校院里练太极拳,被军管组的人发现,立刻上前制止,并把“黑帮”们召集起来训话:你们这些人,到这里来是劳动改造的,除劳动和写检查材料外,不准乱说乱动,更不准打什么“垂死挣扎拳”,要记着你们是有罪的人,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们听后一片哗然,怎么把太极拳叫“垂死挣扎拳”呢?事后,中宣部的干部向校领导反映,说“太极拳”是我国传统的一种健身拳术,是毛主席肯定过的,把它叫“垂死挣扎拳”是错误的。军管组的负责人一听慌了手脚,毛主席肯定过的东西,不能随便乱叫,必须马上纠正,于是又把我们集合起来郑重地说:今天上午批评刘祖春打的那个拳,不是“垂死挣扎拳”,是“太极拳”,是毛主席肯定过的,是可以打的。今后只要你们不耽误出工、写检查,早晨起来打个拳,组织是允许的。这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熊复犯心肌梗塞倒在贮菜窖口
  
  1968年初冬,一车车大白菜从贺兰县城和立岗镇运到干校大食堂广场上,准备往早就挖好的一个很大贮白菜的地窖里搬。一到冬天,白菜和萝卜就成为干校的当家菜。军管组发出指令,革命群众押着“走资派”,分成两班,轮流把大堆白菜倒腾到菜窖里。在第一天运送大白菜的我们这个班的前头,突然倒下一位老者,他就是患有心脏病,而且心肌梗塞过两次的熊复同志。只见他卧在地上,脸色苍白,口吐污物,浑身抽动。当时场内一片混乱。校医给他含上硫酸甘油,然后让车紧急送往银川医院抢救。他的家属在现场哭着说:熊复这是第三次犯心肌梗塞了。他这样的病人,根本不能到干校来,更不能参加运送白菜这样的强劳动,这不是拿人命开玩笑吗?熊复躺在吉普车里,颠簸几十里转到银川医院。生命垂危,经抢救,在银川住了一年多,一直未治好。
  
  袁水拍对驴大喊:“同志,站住”
  
  袁水拍是原中宣部文艺处处长,是大名鼎鼎的诗人。身高羸弱,完全是一个“五谷不分”的书生。干校分配他工作,确实费了一番心思。最初让他放鸭子,因为干校二连买了一批小鸭子,准备喂大了改善伙食用,由于喂养不当,相继死去,只剩下三只小鸭子,让袁水拍赶着在田间地头或路边放养。一天,三只小鸭子被路上的行车给压死了,他后悔莫及,像做错事的孩子,在路边哭泣,然后向领导作了检讨完事。后来又安排他喂驴,并在豆腐房做下手,由他把做好的豆腐装在驴拉的车上,从驻地送到贺兰县城一副食店,回来的时候拉回一些油盐酱醋及佐料。有一次他赶着驴车回来,离驻地还有三四里地方,路上的汽车鸣喇叭,把驴吓着了。驴拉着车越跑越快,袁水拍坐在车上惊恐万状,又不会喊让驴站住的口令。他惊呼大叫“同志,站住!同志,站住”,连连呼叫多次毫无作用,驴拉着车直奔驻地马棚而去。驴停下来后,袁水拍吓得面如土色,因他有肺病,大口吐血,于是就让他休养。从此,再也不让他赶驴送豆腐了。
  
  于光远的“特殊大米饭”
  
  于光远原是中宣部科学处处长兼国家科委副主任,这次也是以中宣部“黑帮”的一员到干校。他是上海人,在饮食上对北方人的面食(馒头)和玉米“窝头”,一见就发愁,最喜欢吃大米饭。可是干校由于自己种的稻谷,头一年颗粒无收,靠买大米,每周也就吃到一两次米饭,大部分是馒头或窝头,而且吃窝头的次数更多。于光远也在想办法如何解决吃饱饭的问题。每次吃馒头和窝头时,他不要馒头而要窝头,大家都觉得奇怪,不吃细粮而要吃粗粮,结果发现了他的秘密。他买了窝头后把它搓碎,像粒粒米饭状(比米饭粒大一些),放在菜碗里混合一下,当做米饭吃,吃起来还津津有味的样子。所以当时有的同志就留着窝头给于光远换馒头吃。在干校里盛传于光远创造了窝头米饭,也叫“于氏米饭”或“特殊大米饭”。他的这一发明,成为干校一大笑柄,而他却显得其乐无穷。
  干校领导把于光远看成科学家。他经常与管种田的同志研究,盐碱地的稻田种的稻谷,为什么颗粒无收,经研究:(一)是盐碱地种稻子,头一件大事就是放水压到什么程度,才能不使盐碱冒出来,这要请教当地老乡,摸着压水规律就好办了。(二)是缺肥,就派人到乌达县买化肥。(三)是田间管理太差,草长得比稻谷还高,呈荒茎状,于是加强田间管理。这些问题得到解决,第二年稻谷达到每亩高产七八百斤。大家都说于光远在解决种稻田的问题上有功。这样食堂伙食大有改善,每周吃米饭的次数有所增加。
  平常于光远的任务是养猪,他就想尽一切办法研究猪饲料配方的问题。他养的猪又肥又大,大家由每月吃两次肉,改为每周吃一次肉。伙食改善了,大家对他大加赞扬。
  
  我喊“没有醉”是翻案
  
  每年春节干校革命群众都会餐,而我们“黑帮”没有资格参加。1969年春,第一次在干校过春节,发给我一斤白面、一斤菜、半斤白肉,让我自己做着吃。我不会做饺子,愁得闷闷不乐,春节的夜晚一个人坐在炕头上,涕泪沉思。最后,只好做了两碗疙瘩汤,喝完倒头睡去。
  1971年12月,经过多次批斗,我写了多次违心的检讨后,军管组宣布解除对我的管制,也叫做“解放了”。就在这年的春节,原中宣部办公室的一些同志为庆祝我的“解放”,特邀我参加办公室同志的会餐,而且安排我坐到多数是女同志的餐桌。大家欢欢喜喜,大吃大喝。我第一次参加和革命群众同桌会餐,很是高兴。同志们连连不断的劝我喝酒,女同志都是一杯对一杯的碰杯喝光。我不知道他们事先有预谋——就是使我认为女同志不会喝酒来劝我喝。我失去警惕和控制,结果他们有的喝的是白开水,我喝的全是白酒,就这样喝呀喝呀,把我灌得烂醉如泥。散席时,我走不了路,有两位同志驾着我往院里走。我反反复复地大喊:“我没有醉。”这时被军管组一同志发现,说我有意翻案,说自己“没有罪”。第二天,又组织人批评我,说我明目张胆地喊“没有罪”。我反复解释,办公室的同志也帮着解释说,他喊的是没有喝醉的醉,不是翻案的意思,我才免遭一劫。
  
  有妻携子女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我爱人包湘君在宁夏青铜峡水利部五七干校,距我们干校也就一百多里路。1970年春节临近,她准备带着两个插队的孩子和在农村上学的两个孩子到干校看望我,使我们几年没有见面的亲人团聚在一起,过个在慌乱中亲情交融的春节。于是她给我们干校领导打长途电话,表示要来住几天。可是干校军管组不同意,在电话中说什么“吉伟青还在受管制审查时期,家属不能来探视。干校也无法安排房间住,还是不要来吧!”包湘君一听此言,火冒三丈,毫不客气地回敬电话中的人,她愤怒地说:“吉伟青受审查,但他不是犯人,你们干校也不是监狱。我和他相处二十多年,我相信他不是走资派,不是‘黑帮’,不是坏人。为什么不能相见,我不是去探视(探监的意思),而是我们一家人失散几年没有见面。我们两家干校虽然相距只百多里路,平时根本不能相见,只有春节放假才能请假。我们是去过春节全家相聚的,至于房子,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一个大干校腾一间小屋没什么困难。我已经拿定主意,你们不同意,我也是一定要去的。我准备腊月二十九起身,不多说了,就这么定了!”弄得军管组无言答对,直说这女同志真厉害,也只好认了。
  包湘君带着子女从青铜峡坐汽车到银川,已是晚上十点多了,长途公交车没有了,她们携带一些吃的用的大包小包,徒步从银川到干校。一路上小孩又困又累又饿,我爱人就领着大家唱歌、逗笑,几十里路走到天明才到。干校领导腾出了一间空房,土炕上铺上稻草,就算给我们安了个家。好心的同志们给我们送来吃的东西,还送来家用的炉子、锅碗瓢盆。我们很受感动。就这样我们一家人挤在小屋的土炕上,过了一个温馨愉快幸福的春节。之后,有的同志对包湘君说,人家说你真厉害。她斩钉截铁地说,对于他们这号趋炎赴势的人,不讲人道的人,不厉害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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