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我与作曲家郑律成的一段交往
作者:卢 弘
早在郑律成第二次重返朝鲜时,丁雪松也踏着他的足迹,跟着来到了朝鲜,她作为首届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的随团记者,于1951年4月返回这里,继续为中朝友谊贡献力量。他们难以割舍的朝鲜情结,一直融汇在共同生活中,从工作到创作,从思想到活动,从来没有国界,一家人既是中国的,也是朝鲜的忠诚儿女。
他又献出了大量心血之作,却在人民欢庆声中遽然辞世
抗美援朝胜利停战后,国内生活相对安定了,郑律成却没有坐下来,而是将自己的全部热情,又投向了我国的国防和社会主义建设的热潮中,他从海防前哨和海军舰艇,到空军基地和高山雷达站,又从东北的兴安岭森林,到云贵高原和长江、岷江水上,到处采风深入生活,始终保持着和部队战士与人民群众以及各民族的亲密关系。回京后除了整理资料和精心创作,又利用种种机会和时间,钻研音乐理论和作曲技巧,还不断赶到天津音乐学院去听外国专家讲课。虽然他早已是成熟的大作曲家,仍然虚心求教,努力提高自己,同时创作了大批大合唱、进行曲和几部歌剧,还有大量群众歌曲甚至儿童歌曲,并且将已发表的毛主席诗词,全部谱写了乐曲,这不仅是他个人呕心沥血之作,当时能这样做的,实际成为我国乐坛的第一人,甚至仅此一人。他以自己的创作和劳动,表达了自己对中国革命和建设事业,对我国人民群众和人民军队,无比赤诚的热爱。
就在他创作热情最为炽烈时,国内不正常政治生活时时侵扰着他。他对许多问题保持自己的看法,并且常与周围同志探讨争论。有人提醒他别犯错误,他说自己耽心国家的前途。到1959年他公然同情彭德怀,犯了“严重右倾”错误,以致要他退党,他坚决顶住了。“文革”开始后,他因为只从事创作没担任领导职务,够不上“走资派”,就成了“三名三高”的“反动权威”、“黑线人物”、“黑帮分子”,甚至“里通外国”的“特务”,虽被批斗关押却并不在乎,反而为许多老同志、老领导横遭迫害心痛心急。他不顾自身安危,设法一一去探望慰问他们,给他们送去自己捞的鱼和自渍的朝鲜泡菜,和他们悄悄议论国家大事。当时去看过的就有朱德、邓小平、胡耀邦、王震、廖承志等等,艺术家和战友们更多。我和他相识也就在这一时期。因为我也挨了整,他就一见如故,并引为同志,虽然他在各方面其实是我的前辈和楷模,但他从无任何名人架子,朴实纯真得就像个老农民,这恰恰透露出了他革命家兼艺术家的气质与胸怀。
1976年金秋时节,祸害全国的“四人帮”继林彪之后也垮了台,已年过花甲的郑律成却忽然年轻了,他为庆祝党和国家的新生,特别是纪念已逝的领袖毛泽东,迅速整理出早已创作的全部毛主席诗词曲谱,准备尽快排练出来进行公演。他的许多被禁唱的歌曲,也和一直流传的《解放军进行曲》一样,在全国重新唱起。我见过他为毛泽东诗词作的曲谱,一页页五线谱一个个音符,无不渗透了他的心血与深情,抄录得恭正整洁,本身就是一件艺术珍品和文物精品。不料就在人们正期待着他的又一巨作和杰作问世时,忽然传来了噩耗,因为他这时过于兴奋又太劳累了,又由于不忘当年的朋友和美丽的大自然,他在又一次去昌平运河打鱼时,突然中风不幸去世了!时间是1976年12月7日下午5时许。
所有认识他的人或仅知其名者,得知他遽然辞世,都为之震惊和万分痛惜,这位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做出巨大贡献,出生于邻邦朝鲜的当代音乐大师,在他正为自己的两个祖国和世界文化,奉献出更新更好的作品时,却突然离开了我们!当年12月17日,在八宝山为他举行了追悼大会,胡耀邦、王震、廖承志、陈慕华、王炳南和成仿吾等,特别是文艺界、新闻界、外交界以及各行各业的许多老同志,都赶来为他送行。陆续为他送来悼念诗文函电的,不仅有著名文化人,更有他的大批农民、渔民、牧民和战士、工人朋友,都向这位真正的人民艺术家,致以最后的敬礼和最高的敬意。
他在中华大地开花结果,却又根系和魂归故土
郑律成同志辞世后,中央乐团等文艺团体,决定为他联合举办一个纪念音乐会,我赶去聆听了演出,从他的作品中,我又“看”到了他那充满热情、无比纯真又异常坚强的形象。我还看到,他当年在延安的战友周扬、贺绿汀、吕骥、李焕之和瞿维同志等,都参加了他作品的合唱、指挥和演奏;抗大的老领导、刚刚重新站起的罗瑞卿大将,在台下连续高呼再唱一遍……党和人民谁也忘不了这位功勋卓著的革命家兼艺术家。
我为了纪念与他的相识,立意为他画一幅肖像,极为遗憾的是,在他生前我竟没有画过他,只得由他的家人和友人为我提供了他的照片,我选取了他正年轻和当八路军时的形象,以延安宝塔山为背景,加上前进中的人民军队,他走在队伍前面,一手拿着指挥棒似的柳枝,一手抓着军帽叉在腰间,正迈着大步和引吭高歌着:“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这歌声和他的英姿都融合凝固成为永恒,画完以后我总觉意犹未尽,又请人刻了两枚“闲章”印在画面上,即“高歌一曲颂延安,铁流万里向太阳”。第一句是说他的代表作《延安颂》,第二句出自他的经典名作《八路军军歌》首句“铁流两万五千里”和《解放军进行曲》中的“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其实这两句还是未能概括他的杰出成就和巨大贡献,因为这只是他在抗日战争时期的创作成果,他两次去朝鲜,新中国诞生后,更有大量作品和重要成就,根本没有涉及,画面更未表现。
后来我把这幅画,送给了丁雪松和郑小提同志,在此之前曾参加了“文革”后的第一次全军美术展览,又曾被印在郑律成作品的唱片封套上,在此后又举行的郑律成纪念音乐会期间,电视屏幕上也出现了这幅画。我与他的交往,虽然很有限又短暂,但却成为我友好活动中的一个闪光点,他始终在我的画中特别是心中歌唱着,他的作品及其英名,在中华大地和四海内外,必将万古流芳!
在他辞世以后,丁雪松成为我国第一位女大使,先后出使了荷兰和丹麦,又于1985年、1992年两次重访朝鲜,1996年和女儿去了韩国,访问了郑律成的家乡,看望了他的出生地和母校,为他的父母双亲扫墓祭奠,并会见了他老家的亲属与后人。在“郑氏宗亲会”的盛大宴会上,人们对她们母女热情欢迎,他们家族都为出了一位杰出的国际艺术家而自豪。朝鲜北方对于他也表示深切怀念,曾摄制题为《音乐家郑律成》的影片。金日成几次说过,他们“不会忘记郑律成夫妇”,这使郑律成虽然在中国开花结果,却又根系情怀朝鲜并且魂归故土,成了中朝两国共同敬仰怀念的革命艺术家。
(写作本文时,参考了丁雪松口述、杨德华整理的《我和郑律成》一文,谨此致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