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穿越古今的旅行:哲学家任继愈
作者:本刊特约记者
和毛泽东主席谈话后的1963年冬天,周恩来总理在访问非洲前,给中央写了一个报告,建议加强研究外国的工作,筹备建立包括以美国、苏联为对象的14个研究所。毛泽东1963年12月31日在这个报告作了批示,要求增加对世界三大宗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的研究。
1964年,任继愈受命组建中国第一所宗教研究机构——中国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
“先是搬西方资产阶级的,后来又生搬苏联的,实践证明,这种方法无助于弄清哲学史的本来面目,反而增加了混乱。”
这是任继愈在世界宗教研究所成立之后,十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前,针对当时一些学者在中国哲学和文化研究方面的误区,率直地提出的批评意见。在当时能提出这样的观点,真称得上凤毛麟角了。
记 者:我记得您说过解决中国的问题,如果在马克思主义中找现成答案,那是没有的。
任继愈:是的。现成的答案是没有的。我们过去学到什么程度,简直是亦步亦趋。乡村里头,我听红军老干部说,那时管村政府叫村苏维埃。
记 者:连名字都要照搬。
任继愈:那个老乡也不知道苏维埃,就认为苏维埃是个人。还贴个标语,欢迎苏维埃苏先生什么的。这事情发生在江西农村,是郭沫若给我讲的一个事情,说欢迎苏先生,欢迎苏维埃先生。
中国有没有宗教呢?
有,就是“敬天法祖”这个宗教
1978年底,在中国大陆无神论学会成立大会上,任继愈首先提出儒教是宗教的论点。1979年他去日本访问中,写了一篇学术报告《儒学与儒教》。他认为:“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宗教信仰,不然不可能维系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国家和民族。”
任继愈认为,中国的儒教就是宗教,而教主就是孔子。他在《具有中国民族形式的宗教——儒教》一文中写道:“儒教作为完整形态的宗教,应当从北宋算起,朱熹把它完善化。多年来人们习惯地称为理学或道学的这种体系,我称之为儒教。”
为了从各个方面论证这一观点,任继愈撰写了大量研究专著,从1980年的《从儒家到儒教》、1982年的《中国哲学与中国宗教》、《儒教的特点及其发展阶段》、《儒家个性与宗教共性》、《儒教是人伦日用的神学》,到1984年的《佛教向儒教靠拢》、1986年的《重视儒教的研究》,再到1988年的《具有中国民族形式的宗教——儒教》等等,其想法打破了五四以来“中国无宗教”这一流行观点,触及到了中国古代文化基本面貌的根本问题,成为轰动一时的学术热点。
任继愈:中国的神话就是祖先崇拜。比如希腊也讲神话,说有人偷了神火以后,受到上帝处罚,他们的火是偷来的。在中国,和火有关的是燧人氏,燧人氏没有姓名,但他发现了火。伏羲也没有姓名,他是畜牧时代的人,打猎回来后,幼小的猎物吃了也没有多少肉,所以要养大了才吃,畜牧业开始了。这些都是对民族有贡献的祖先,我们纪念他们,崇拜他们。这是中国式的神话,它跟现实生活很密切。
所以,我们最早的信仰就是“敬天法祖”。在秦汉统一以后,具体化就是 “忠”、 “孝” 这两个字。所以中国有没有宗教呢?有,就是“敬天法祖”这个宗教。
记 者:这就是您说的,儒教是宗教。
任继愈:外国的政教合一,是教皇给国王加冕,拿破仑还被加冕呢。中国的皇帝就是教皇。你看天坛不就是宗庙嘛,那是祭天的地方,别人没有资格。
光靠儒教是救不了国的,
可中国没有儒教传统也不行
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化”是近年来任继愈非常关心的一个话题。
1999年6月24日,任继愈在《人民日报》撰文说,我们不仅要脱贫,而且要脱愚;这些年来,一些人在弘扬传统文化的幌子下塑神像、看风水、招亡魂、滥修小庙、向神灵求雨、求药,种种沉寂多年的封建迷信活动又猖獗起来,而在这些封建迷信活动中,最引人注意的现象,是在研究《周易》的名义下,进行占卜、算命,并且把这些腐朽的算命术叫做预测科学。
同样,在中国曾起过无可替代的积极作用的儒教,也需要注入现代意识。
任继愈: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是家族观念。华人王安创办电脑公司,跟IBM同时起家,都是新兴的品牌,也站得住,结果传给他儿子就毁了。
美国的小布什,爸爸当过总统,他自己却很少提这些。这在中国完全不一样,中国有的子女以这个自豪,常挂在嘴边,觉得很光荣。这就说明,有些旧的传统还在起作用,这对现代化不利的。
记 者:任何东西都是有两面性的。
任继愈:所以我说光靠儒教是救不了国的,可中国没有儒教传统也不行。要吸收中国文化好的方面来发展它,这是我们的任务。
记 者:我今天领教了一个哲学大家的思维,这种开拓性的思维是我们年轻人要学习的地方。
任继愈:呵呵,我也是海阔天空地乱说。
20多年前,任继愈从北大迁居北京三里河,北大旧窗前的那一丛竹子也被主人一并带到新居。竹子生命力旺盛,越冬不枯,既可以为深受眼疾困扰的老人遮蔽日光曝晒,满眼绿色又似一副专供主人明目提神的清凉剂。任继愈曾有一部随笔自选集名为《竹影》,恰与妻子冯钟芸的《芸叶集》相伴相和。
现在,任老每星期只坐班两天,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做顿饭,给远在加拿大的女儿写写信,聊聊天。关于养生,他的观点是“少考虑身体,顺其自然最好”。年轻时他喜欢运动,初中时喜欢打篮球,高中时喜欢打网球,大学时喜欢打乒乓球,对此,他幽默地说:“我的球越打越小。”
虽然已经从工作第一线退下来,任继愈还是一心牵挂学术事业。他一直在计划着写一套《中国哲学发展史》,写自己研究心得的总结,预期字数共约280万。
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力量支撑着辉煌璀璨的中华文明走过了几千年的漫长岁月,使其成为世界上唯一古老而仍然生机勃勃的文化奇迹,这是任继愈终其一生所追寻的。
(本文素材由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提供,CCTV-10每周日22:10、CCTV-1每周二22:39播出)
(责任编辑李树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