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王世襄:传统文化的守望者

作者:本刊特约记者




  
  记者:那时候,您的工资也不高,收集这些家具不太容易吧?
  王世襄:哎呀,所以我这说的,全是凭自己跟匠人学的,全凭自己的审美。其实,我有好多东西都放走了,太多了,我买不起。有的东西我买了,有的别人就买下了。可是我也有捡便宜的时候。
  记者:您跟我们说说,您捡的最便宜的东西是什么?
  王世襄:最好的就是天下第一紫檀案子,在上海博物馆那儿,就是明朝——明末清初宋国仲祠堂里的东西。
  记者:您怎么捡的这个便宜?
  王世襄:那巧极了,就是有人告诉我,宣武门卖旧货的那儿出了一张案子,没有人买,我就花了80块钱买下来了。当时那东西就这么明摆着,还有浦铜一段提,那么大的紫檀案子,太难有了。
  记者:这便宜是您哪年捡的?
  王世襄:那是1945年吧。因为上班,过年放了两天假,我骑车上宝坻县,到了那里,睡在小店里头,没有火的炕沿上,两只布鞋一合当枕头。上哪儿找东西去呢?从前家里从运河运粮食来,所以运河两边常常出家具。那几天差不多每天都骑车到处转,转小市。这是我的乐趣,当时身体又好。
  记者:那时候可能您最大的担心就是钱吧。
  王世襄:是这样子。我父亲跟我说:你在家我管你吃住,不跟你要钱,你要买玩意我可管不了。
  
  由我得之,由我遣之
  
  王世襄在他的芳嘉园居住了80多年。这座祖传的四合院,被人挤占,逐渐变成了一座大杂院,王世襄多年收集的珍贵明式家具,竟到了无处堆放的地步。
  在京城,王世襄还有一个绰号“柜人”。其一是因为“柜人”音同“贵人”;其二是因为王世襄家里堆的古代家具实在太多,连自己的家具都没地方搁,老先生有时晚上睡觉只能睡在柜子里。
  
  王世襄:我那家具本来是搁在厢房里头的,后来厢房被房管局给占了,我只能堆在北房里头。有些我就把它拆开,原来太占地方,反正我知道怎么拆,拆开了我也会安装,捆好了就不占地方,总算堆起来了。可是,我后院有5个小厨房,都趴在我那后墙上,离着不到一米就是房檐。那儿一着火,我这房子也烧了,这家具也烧了。我也跟文物局反映了这个情况,局长说:你的家具是很重要,全世界都知道,可我也没法把他们搬出去。他说找人来看看,给你搁几个灭火器就行了。这不是笑话吗?后来,香港一个叫杨乃济的朋友说:上海博物馆开馆了,有个家具陈列室没有东西,他愿意给上海做点贡献,他父亲是上海的。他说咱们商量商量,你能不能把这家具卖给我,我捐给上海。我说我有一个条件,你买这家具可以,但你一件都不能留,得全部捐给上海。你要同意这个条件,我出版的书上所列的一件不留,全部给上海。
  记者:也就是说,这是以捐的名义,所以您会比较便宜地卖给他?
  王世襄:我差不多是用国际行市的十分之一卖给杨乃济的。所以我有两句话:由我得之,由我遣之。我觉得合适就行了,它搁那儿永远归国家所有,让人能看也算是很好的着落了。人家说什么你太亏了,你搁这儿都快上亿元了,可我不计较这个。
  我有一个小马扎,黄花梨木的,我就送给杨乃济了。所以等我出书的时候,这件东西名字是他的名字,东西在他那儿呢!还有我的四把椅子,最好的四把椅子。因为我跟他说的是,我书里所有的完全归他。照道理我可以留三把,是不是?但是照我们口头的协定我给他,结果我把四把椅子全给他了。为什么?因为这四把椅子在我家里从来就没有合适地、像样地摆出来过。我觉得要是把它拆散了,太亏它了。到那儿占一间屋子,正正式式摆出来,让人看了我心里头也踏实。
  记者:送走这么多年收集的家具时,您伤心吗?
  王世襄:那小马扎不是给了杨乃济了吗?等到我把这些东西都归到上海博物馆了,杨乃济有一天夹着马扎来找我了,他说:你的东西都走了,你有没有失落感呢?他说这把椅子——小马扎,我不用,我还你吧,又还我了。以后,等我再处理东西的时候,我没有拿出去。后来,上海博物馆的一个职员来北京,他给我打电话:我要赶飞机,不能来看你了。我说你无论如何来一趟,我这儿去飞机场就路过,你来一趟。他来后,我就把这小马扎给他了,我说:我要把这小马扎捐给上海博物馆,凑够80件。
  记者:您就是为了让这些家具在上海博物馆还能够放在一起?我觉得您把一件件家具当成一个个有生命的东西看了。
  王世襄:呵呵,对。
  
  我愿鸽与哨,深入世人心
  
  王世襄夫人袁荃猷曾介绍,在王世襄的诸多爱好中,最喜欢的是鸽子,而居住大杂院无法养鸽子则是他的最大遗憾。
  一次,王世襄赴郑州参加全国文史馆工作会议。当他流连于金博大广场时,发现当地正在举办观赏鸽大赛,他便兴致十足地走进了鸽群。在这里,他发现了许多久违的名种。鸽子的主人们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很快就发现这位老人与鸽子之间有种天然的亲近。一个年轻人指着一对黑中泛紫的鸽子问王世襄:“您认识它们吗?”“铁牛!”王世襄脱口而出。年轻人激动不已,坚持要将这对几近绝迹的名种送给他。
  
  记者:我还记得,小时候在北京能经常听到天上的鸽哨声。
  王世襄:是是,现在都没有了。我给荷兰王子写了首诗,我说:鸽是和平琴,哨是和平音;我愿鸽与哨,深入世人心。我还给他翻成英文,他很高兴,他说当今世界太乱了,现在应该祈祷和平。
  记者:您希望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能飞这些观赏鸽,您现在还在为这事忙吗?
  王世襄:现在有危机、要断绝的,就是鸽子,传统鸽子。这鸽子在我年轻的时候养,可以说是全盛时期。你看宫廷画谱里头,画的几百张鸽子,画的那么细,多少品种!?我现在想做的就是再把它给恢复了,这是唯一的目的。
  记者:全盛时期北京城里有那么多观赏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王世襄:每条胡同老有几只鸽子飞着。从皇宫贵族、有钱的商店、同仁堂乐家或是涛贝勒、名伶梅兰芳,还有小康之家,一直到贫民、小孩、大人、拉洋车的、卖切糕的都在养鸽子。人家说了:我从牙上刮下点吃的来喂鸽子。至于外国鸽子,很少有。现在年轻人也知道两种,一种是楼鸽,洋楼信鸽;一种是吃货,白的食用鸽。这种“食用鸽”叫“和平鸽”,中国鸽子是观赏鸽。
  记者:实际上,这种观赏鸽才是中国真正传统的鸽子?
  王世襄:对。我这里还说一段呢。电视剧《铁嘴铜牙纪晓岚》里和珅就去上鸽子市买鸽子。那“咵”搁在桌子上,哪有那鸽子呀!那哪儿是鸽子市儿啊!那和珅一掏那鸽子,卖鸽子的一掏这鸽子,攥鸽子也不会。攥得那鸽子直挣扎,我直替那鸽子难受。鸽子都不会拿,说那名更莫名其妙胡说八道!这是中国的一个传统文化,现在跟人说人都不懂,你说这怎么办啊?
  
  2003年秋天,与王世襄患难近60年的夫人袁荃猷因病故去,留下他独自面对窗外枯叶飘落。知书达理的袁荃猷,不论王世襄处于顺境还是逆境,始终支持着心爱的丈夫,理解他的追求,成为他躲风避雨的最好港湾。
  2003年11月26日,中国嘉德拍卖有限公司举办的“俪松居长物——王世襄、袁荃猷珍藏中国艺术品”专场开槌。专场所展示的古琴、铜炉、佛像、家具、竹木雕刻、匏器等皆为王世襄、袁荃猷夫妇倾半生精力孜孜以求、精心选择的文物精品。 “俪松居的珍藏,也应有个更适合的安排,使之能发挥多一点社会文化效益了。”这就是王世襄对于文物的深厚情怀。
  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大收藏家张伯驹生前曾言,“京城有两个小天才,王世襄是一个。”王世襄的过人之处在于,他玩物且研物。无论是井市大俗的“雕虫小技”,还是深宅殿堂的“古玩珍品”,他都能发现蕴藏其中的艺术韵味与历史回声。
  他是一个真正的惜物之人。
  (本文素材由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提供,CCTV—10每周日22:10、CCTV-1每周二22:39播出)
  (责任编辑刘荣刚)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