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在“卡拉比猜想”时空里神游

作者:本刊特约记者




  丘镇英很注重对孩子在人文素养方面的教育。丘成桐10岁时,父亲要他习柳公权的字,念唐诗宋词,背诵古文。他见儿子爱看武侠小说,觉得品位不高,便买来章回小说。丘成桐到现在都记得《红楼梦》中的诗词。中学一年级时,鲁迅、王国维、冯友兰等人的著作,先后成了他的课外读物。
  丘家经常学生满堂。丘镇英喜谈哲学:时而禅宗,时而孔孟,时而程朱,时而阳明,时而西方哲学。幼小的丘成桐常坐一边兴奋地听着,这种思维的启蒙和训练,潜移默化地为他的成长奠定了坚实的基石。
  2004年,丘成桐整理出版了《丘镇英教授文集》,一方面是对父亲的缅怀,另一方面也显示了父亲浓厚史哲眼光及人文品位对其成长的作用。
  不过也许令丘镇英始料不及的是,他所讲授的人文哲学不仅培养了丘成桐对传统文化的持久热爱,也引发了他对数学的最初兴趣。
  
  记 者:您是如何发现自己喜欢数学的?
  丘成桐:这是从看平面几何开始的。我第一次发现平面几何很漂亮,因为它由几个很简单的公理就能推导很漂亮的平面几何定理。逻辑漂亮,最后的内容也很漂亮。
  记者:从此以后您开始对数学感兴趣了?
  丘成桐:对,这方面受到我父亲的影响很大,因为我父亲是搞哲学的。他很讲究逻辑,讲究一种比较抽象的事情,所以我对抽象的事情很喜欢,对于数学比较有兴趣。
  记 者:和没产生兴趣之前相比,您对数学的态度有什么不一样?
  丘成桐:基本上我的数学都是最高分。
  记 者:正因为如此,您觉得可能对于您来讲,兴趣比天分更重要?
  丘成桐:重要得多。我看到很多很有天分的孩子最后都失败了,就是因为兴趣没有跟着培养上去。
  
  对于“卡拉比猜想”独辟蹊径的证明,使丘成桐在数学界名声鹊起。运用“卡拉比猜想”的种种推论,他又接连攻克了一系列世界数学难题,从此奠定了自己在微分几何领域的大师地位。
  1983年,只有34岁的丘成桐摘取了数学界的最高荣誉之一 ——菲尔兹奖。至今,他仍是100多位菲尔兹获奖者中仅有的两位华人数学家之一。
  
   丘成桐:研究“卡比拉猜想”的时候,经常会产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就好像爬山,经过很多不同的路,可能遇到很多大的困难,掉下山去,再爬上来,再走,终于最后你到那个地方一看,一望无际,豁然开朗,这时你感觉很美。
   记 者:我想不懂数学的人是很难体会这种奥妙的。
   丘成桐:是的。我能将这个问题的内容应用到很多不同的学科里去。1976年我用“卡拉比猜想”的方法,解决了代数几何里好几个重要的问题,几十年的问题。当时我觉得很愉快,就好像我看小孩子生下来,看他长大,很快乐的感觉。
  
  我们找永久存在的美,
  这是数学跟其他科学不同的地方
  
   2004年12月,在南开大学举办的悼念陈省生先生追思会上,丘成桐竟然朗诵了一篇用文言文写成的祭文,以表达对恩师的怀念。这篇祭文是丘成桐在从美国飞往中国的飞机上即兴所作。数学家的生命力量来源于头脑的永不停歇的理性思维,而其感性世界似乎总是虚无缥缈。但在丘成桐身上,这两种思维得到了美妙的结合,他甚至可以用漂亮的文言文来解释高深的物理学理论。
  在证明“卡拉比猜想”之后,丘成桐用了一句宋词来表达当时自己的感受: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 者:为什么用这样的话来形容当时的感受?
  丘成桐:因为我花了特别大的工夫去做这件事。六年时间,经过很多痛苦,基本上是我一个人走的路,所以是“落花人独立”,就是前面说的一个人看着孩子出生的样子。另一方面,我跟它六年来都连在一起,我的思想跟它没有分开过,所以好像是“微雨燕双飞”。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词。这句词意境很好,朦朦胧胧的样子。梅雨的境界就是这样的。我以前尤其在香港的时候常常能遇上梅雨。
  记 者:您很喜欢诗词吧?
  丘成桐:对,我喜欢念诗词。每当做数学问题做得不好的时候,念念诗词可以排解一下自己的感情,我觉得很有意思。一般来讲我做研究,旁边会放一本书,一本唐诗或宋词,一边念诗词,一边写文章。
  记 者:数学家是一种很特殊的思维职业,做纯思维作业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枯燥呢?
  丘成桐:也不能这么讲。文学的最高境界,是美的境界,而真正好的数学也是追求美的一种境界,我想这方面是共通的吧。我举个例子来讲,曹雪芹的《红楼梦》没有全部写完,是不是?可是你看《红楼梦》前几章里,有诗有词,讲王煕凤会怎么样,贾宝玉会怎么样,对于这些我们也会有一个猜想,这跟数学的猜想是一样的。
  记 者:您会不会未来也提出一个丘成桐猜想?
  丘成桐:我曾经做了很多猜想,1979年我就写了100个不同的猜想。
  记 者:假如有些猜想被证明不对,会不会导致您关于某一个问题系统要发生改变?
  丘成桐:对对对,会影响整个结构。不过数学除了美以外,还要讲真。我们找永久存在的美,这是数学跟其他科学不同的地方,我们每走一步都要有自信心,相信一定是对的。
  
  可是我的想法跟他们不一样
  
  1979年,丘成桐提出100个猜想,这些猜想重新构建了微分几何整体系统结构。他心目中的数学王国像一部完美的文学作品,每一个段落、每一个句子都应是一个历久弥坚的定律。
  1989年,丘成桐作为世界微分几何新一代的领导人出任洛杉矶微分几何大会主席。这时,他已是享誉全球的大数学家了。
  
  记 者:在我印象中,有两个知名数学家很特别,一个是陈景润,还有就是一度在电视中出境率很高的纳什。这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点:对数学表现出超常的痴迷,他们让我觉得大数学家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丘成桐:数学家其实也是一个普通人,也要结婚,也要有小孩,也需要舒适的环境。一些很有能力的数学家对做数学的观点和我不见得一样。因为他们解决一些难题的主要原因是希望出名,也就是从前别人没有解决过的,他们能够解决它。
  记 者:他们是想在解决难题当中获得满足感,获得快感。
  丘成桐:很多数学家这样得到满足感,当然也很重要,可是我的想法跟他们不一样。我解决“卡拉比猜想”是因为假如不了解的话,整个几何理论就有它本身的缺憾,所以我是从整体的观点来考虑这个问题的。一些很有能力的数学家,他们要做的问题,都是因为其他人提出了一个猜想,而这个猜想对整个数学来讲有多大的影响,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
  
  我的孩子刚开始以为
  我是一个吹吹牛皮的数学家
  
  对于丘成桐来说,有一本书是一定要随身携带的——一本已经翻得有些破旧的《史记》,这是丘成桐早逝的哥哥留给他的。每次睡觉前丘成桐都要翻一翻,他甚至能熟背其中的某些段落。正是对历史的热爱,赋予了丘成桐持久的毅力与长远的眼光。
  
  丘成桐:其实我在中学毕业的时候,还考虑过要不要去念历史。我很喜欢看历史,因为我觉得看历史好像看小说一样。
  记 者:您觉得历史对研究数学有什么帮助?
  丘成桐:研究数学会遇到很多困难,90%都是失败的,失败的时候怎么处理自己的感情,遇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敢不敢上去拼,历史给了我们很多答案。另外,对于整个历史,你会有一个宏观的看法,我们研究数学的,也会有一个宏观的看法。我觉得做得好学问的人,得有这方面的气质。我的很多学生就是做小问题不肯放弃,看不远。“昨夜西风凋碧树”,你要将小的东西放弃,“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要学会怎么培养自己看得远,整盘计划要想清楚,我想历史能够教会你。
  记 者:我们原来想象数学家很孤僻,不需要跟外界接触,事实不是这样?
  丘成桐:假如单做猜想可能很孤僻,可是猜想只是数学上一个很独立的问题。我们现在的数学是个很宏观、很伟大的科学,它可以和不同的科学连在一起,我本人做的数学就跟量子数学、量子场论、广义相对论都有密切的关系。所以数学家并不孤立,好的数学家绝对不孤立。
  记 者:是不是有时候有寂寞感,因为很多人不理解你们的领域?
  丘成桐: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寂寞感。我看小说,也做一般人做的诗词,同时也跟他们交流,不觉得有什么寂寞。
  记 者:您的孩子会怎么看您,他们理解您的工作吗?
  丘成桐:我的孩子刚开始以为我是一个吹吹牛皮的数学家,他们看不大起。
  记 者:为什么?他们并不知道您做这项工作有多重要,他们很难理解是不是?
  丘成桐:是这样。我得到菲尔兹奖的时候,我的孩子不觉得怎么样,一般老百姓不太知道,以为你不过就是做数学的。可是后来我得了一个总统奖,他们的印象就深刻多了。他们跟我太太讲,看样子好像我不是吹牛皮的。
  
  现在在哈佛大学任教的丘成桐,他的很多数学成果已经在其他科学领域得到应用。在科学界,他有很多朋友,著名物理学家霍金就是他的好朋友。2002年,丘成桐将霍金请到中国,他希望中国的数学家能从这位物理学大师的身上汲取更多的精神养分。
  对于国内数学界的发展,丘成桐也作出了很大的努力。从1998年开始,在丘成桐的大力推动之下,浙江大学数学研究中心、北京晨兴数学研究中心先后建立。这些研究中心的创办宗旨就是要在中国培养真正有眼光有学养的数学家,丘成桐在这些研究中心的讲课、教学、工作从来不拿一分钱薪水。
  丘成桐一直深深地敬佩九十高龄还登上南开大学讲坛的陈省身老教授。和老师一样,丘成桐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中国成为一个数学强国。
  (本文素材由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提供,CCTV—10每周日22:10、CCTV-1每周二22:39播出,略有删改)
  (责任编辑谢文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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