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陈独秀谈《红楼梦》
作者:朱 洪
学一点文学的技巧,编辑了中文节本《红楼梦》。这年5月,他写《节本红楼梦导言》时,提到陈独秀13年前说的话:
陈独秀先生曾说:“我尝以为如有名手将《石头记》琐屑的故事尽量删削,单留下善写人情的部分,可以算中国近代语的文学作品中代表著作。”(见亚东版《红楼梦》陈序)在下何敢僭称“名手”。但对于陈先生这个提议,却感到兴味,不免大着胆子,唐突那《红楼梦》一遭儿。
“对于陈先生这个提议,却感到兴味,不免大着胆子,唐突那《红楼梦》一遭儿。”这话明确说,沈雁冰删改《红楼梦》,是根据陈独秀关于删改的意见来的。“唐突”一词用在这里,也说明沈雁冰在这个问题上,是矛盾的。
陈独秀当初提出的“尽量删削”是什么意思呢?沈雁冰自己从三个方面去理解:
第一,“通灵宝玉”、“木石姻缘”、“金玉姻缘”、“警幻仙境”等神话,是曹雪芹的烟幕弹,而“太虚幻境”里的“金陵十二钗”、三副册以及“红楼梦新曲”十二支等“宿命论”,是曹雪芹的逋逃薮,与“写实精神”浓厚的全书不调和,也不精彩,应该删去。
第二,大观园众姊妹结社吟诗、新年打灯谜等“风雅”的故事乏味,也全部删去。
第三,贾宝玉挨打、“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贾政放外任、门子舞弊、焙茗闹书房、蒋玉函的故事、贾琏和多姑娘的故事等,与全书故事的发展没有关系,一笔勾销。
根据这些理解,沈雁冰将亚东翻印的“程乙本”做底本,删削了五分之二,并改了回目。沈雁冰大刀阔斧删改《红楼梦》的思想,是接近陈独秀的观点,而与胡适所赞赏的王际真的“稍事删节”不同。
第一个删改《红楼梦》的,不是沈雁冰,而是山东人王际真。王际真1899年出生,1922年赴美留学,曾任纽约艺术博物馆东方部职员、哥伦比亚大学汉文教员。
在美国,王际真将上海同文书局出版的《红楼梦》做底本,第一个翻译了英文节本《红楼梦》(39章和1个楔子,后半部故事作提要),于1929年由美国纽约多伯里台·杜兰公司出版,同年英国乔治·路脱莱西公司出版伦敦版。因此,他的书比沈雁冰的出版早了5年。因为一个是给中学生看,一个给外国人看,他们删节的多少和方法也就不一样。
1958年,胡适在纽约做口述自传第11章《从旧小说到新红学》的录音,肯定了王际真节译的《红楼梦》:“我所致力的另一部小说便是《红楼梦》。这部小说最近曾由我的朋友、哥伦比亚大学的王际真教授稍事删节,译成英文。他以前已经出版过一部节译本。本年(1958)他又加以补译,另出一本比较完备的译本。”
胡适的话表明,王际真在1929年出版节译本《红楼梦》30年后,翻译了“稍事删节”的《红楼梦》。从口气上看,胡适更赞赏后者,而不赞成大量的删节。其中也见他与陈独秀、沈雁冰主张大刀阔斧的删改《红楼梦》的分歧。
韩进廉在《红学史稿》里不赞成陈独秀删节《红楼梦》的意见,他说:
陈独秀想入非非地说,“如果有名手”将其“琐屑的故事尽量删削,单留下善写人情的部分”,《红楼梦》就“可以算中国近代语的文学作品中代表著作”了。这是对《红楼梦》以家庭日常生活琐事展示世态人情、表现重大主题的特色的抹杀,真的把“琐屑的故事”删削一番,势必会砍去它作为形象历史的社会价值,也就不是《红楼梦》了。历来的改编之作,改编得最好的,也只能把宝、黛爱情悲剧展现出来,无不缩小了它所展示的广阔的社会生活。
此话写在“文化大革命”结束不久,文风多少还带有那个时代的痕迹,如说陈独秀“这番议论,同胡适所谓‘《红楼梦》是一部自然主义的杰作’、‘《红楼梦》的真价值正在这平淡无奇的自然主义的上面’,唱的是一个调子。”但就其反对删节《红楼梦》的意见本身来说,不无合理的因素。
决不会反骂鲁迅是妙玉
1933年4月22日,鲁迅在《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发表《言论自由的界限》,谈到焦大骂主子被塞了马粪的故事:
看《红楼梦》,觉得贾府上是言论颇不自由的地方。焦大以奴才的身份,仗着酒醉,从主子骂起,直到别的一切奴才,说只有两个石狮子干净。结果怎样呢?结果是主子深恶,奴才痛嫉,给他塞了一嘴马粪。
其实是,焦大的骂,并非要打倒贾府,倒是要贾府好,不过说主奴如此,贾府就要弄不下去罢了。然而得到的报酬是马粪。所以这焦大,实在是贾府的屈原,假使他能做文章,我想,恐怕也会有一篇《离骚》之类。
焦大是小说《红楼梦》中贾家的一个忠实的老仆,他酒醉骂人,被塞马粪事见该书第7回。只有两个石狮子干净的话,见第66回,系另一人物柳湘莲所说,鲁迅在这里记错了。
鲁迅逝世后,1936年12月陈独秀跟表弟濮清泉谈到鲁迅,说:“必须承认,他在中国现代作家中,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他的中短篇小说,无论在内容、形式、结构、表达各方面,都超上乘,比其他作家要深刻得多,因而也沉重得多。不过,就我浅薄的看法,比起世界第一流作家和中国古典作家来,似觉还有一段距离。《新青年》上,他是一名战将,但不是主将。”
濮清泉问陈独秀:“是不是因为鲁迅骂你是焦大,因此你就贬低他呢?”濮清泉以为,陈独秀入狱后,鲁迅在《申报》“自由谈”上写文章,骂陈独秀是焦大,焦大因骂了主子王熙凤,落得吃马屎。
事实上,鲁迅写焦大被塞马粪,不是讽刺关押在监狱里的陈独秀,而是讽刺胡适等新月社得罪国民党和蒋介石的事。胡适1929年写了三篇大文章,得罪了国民党,不得不辞去中国公学校长,于1930年11月离开上海,回到北平。
陈独秀没有被蒋介石杀掉,留下性命,有人讽刺他在法庭上“求饶”,才保住了性命。听了濮清泉的话,陈独秀有些生气,说:“我决不是这样小气的人,他若骂得对,那是应该的,若骂得不对,只好任他去骂,我一生挨人骂者多矣,我从没有计较过。我决不会反骂他是妙玉,鲁迅自己也说,谩骂决不是战斗,我很钦佩他这句话,毁誉—个人,不是当代就能作出定论的,要看天下后世评论如何,还要看大众的看法如何。”
妙玉一生守节,后在庵里被强盗抢了,污了清名。陈独秀的话,是说鲁迅晚年在政治上是有倾向的,但自己不愿意说他什么。“我很钦佩他这句话”,说明陈独秀对已经去世的鲁迅的尊重。
(责任编辑 谢文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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