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王光美去桃园以后

作者:王焴长




  主动请缨去桃园
  
  1967年元旦之夜,“中央文革”办事组电话通知“中央文革记者站”,江青和“中央文革小组”的其他几个成员要接见记者。当时派往各地的记者大都回到北京,我们整队赶到钓鱼台去,在一个小礼堂坐下不久,江青、康生、陈伯达、王力、姚文元等人出现在台上。江青讲话时,先是讲了一些关心记者的话,然后就对记者工作大加指责。她要大家不要再住在军队,“被人家包围了也不知道,要住到群众组织中去”;批评“记者站”的工作没有重点,人员调动了她也不知道;而且想当然地硬说在各地采访的记者都是“早出晚归”,偏于在高、中级单位了解情况,没有深入到基本群众中去……最后,她对“记者站”领导说:“桃园(指王光美搞“四清”的河北抚宁县卢王庄公社桃园大队),你们要派两三个人去,给予揭穿!”随后,她又突然对记者赞扬起来:“同志们写的材料,甚至一些信件,主席大部分都看了。同志们写的东西,都直接送到主席那里。主席是提倡深入调查研究的啊!”当时“中央文革记者站”组建还不到半年,大家对江青的为人毫无了解,对她的用意和目的更不会怀疑,只以为她是要“记者站”派人去,查查王光美在桃园大队搞“四清”中的问题。因为,当时许多地方和学校的“红卫兵”组织都去那里搞了“调查”,写出好些揭发王光美在那里搞“资本主义复辟”的“调查材料”,刊登在一些小报上。其基本内容都是说那里是“地富反坏右掌权”,“贫下中农受压迫,生产凋敝,生活很苦”。说王光美在那里搞“四清”时,不提毛主席,不宣传毛泽东思想,而是宣传刘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义主张”;王光美还把刘少奇的半身像送给农民,让他们挂在家里,毛主席的像反而没有了。江青的用意,是要记者去调查后,写回一份使毛主席相信的调查报告。
  江青讲话后不几天,“记者站”负责人徐学增又接到“中央文革”办事组的电话,说是江青讲了:“革命小将们在卢王庄公社调查,发现王光美在那里搞‘四清’,编造她的‘桃园经验’,大搞资本主义复辟的许多罪行,写了很多很好的材料,应当派人去做进一步的调查核实,上报主席和党中央。”我记不起当时我是在哪儿采访又“站错队”,被调回北京已“学习提高”了好一阵,正闲得发慌。听到这消息,我就主动找老徐“请缨”。我对老徐说:“卢王庄的情况我熟悉。王光美在桃园搞完‘四清’后,1964年11月总社(新华社)就抽调江苏分社的伊心恬和河北分社的周志清两同志和我,一道去参加那里的‘四清复查’。在那里,我待了近半年时间,每天轮流在老乡家里吃饭,跟当地的老少爷们儿、大婶大嫂和孩子们都很熟悉,又对那里‘四清’前后的情况都了解,比新去一个同志更容易采访到真实情况。”老徐听后觉得我去的确比较合适,也知道我在北京待得无聊,就同意我去执行这项调查核实任务。
  
  卢王庄见闻
  
  我到河北抚宁县后直奔卢王庄公社,先找公社党委书记,告诉他我来他们这里采访。可一见面,我们俩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都叫起来:“是你哟!”原来,这位公社书记还是当年我们在一道搞“四清复查”时的老李。老李先前是河北省委组织部的干部,“四清复查”时是蒲兰大队的工作组长。我们彼此相处半年多,不但一道工作,连睡觉也是同在一铺炕上,因此我对他的各方面都是比较了解的。老李名旭东,出生在丰润县一户普通农民家庭,他为人憨厚老成,办事公道正派,很受当地农民欢迎。因此复查结束时,省委工作团就把他留下来,担任公社党委书记。这就是说,李旭东当卢王庄公社的一把手,是王光美离开以后,并且是去复查那里的“四清”工作效果如何、有无遗留问题的,这与王光美已经牵扯不到一起。这次我去时,“文化大革命”又早已开始,李旭东依旧坐在公社书记位置上,并没有被撤换。仅就这点而言,至少卢王庄公社的大权就不能说是掌握在“地富反坏右”手里的。
  住下来后,我就去几个生产大队的乡亲家串门。乡亲们见了我,都亲热地说:“回来啦,家里坐。”我先去老贫农祖秉正大叔家。我还清楚记得,复查当地“四清”工作时,他家门前随时都挂一幅破门帘,冬天夜里开大会,他们家每次都只去一人参加。起初我不知道是咋回事,以为他们家不积极,后来才知道他们家只有一条破棉裤,他穿了来开会,他媳妇就只得躲在家里的炕上。这次我去,他见了就只管让到家里坐,门前那幅破布帘子没了,家里也干净了许多。一问他这几年生产生活怎么样,他就笑着说:“你看看家里囤子去,粮食不缺了,白面、大米、黄米都有。家里褂子、裤子也都换上新的啦!”我问其他乡亲,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咋样?都回答说:“公!”有的说:“选队干部那时你不是还没走吗?现在还是他们。”有的又说:“我们队选杨国臣当队长,不是还连着争论了两个夜晚么?你都参加的呀!”
  听乡亲们这么一说,我才记起那次选举来。开始,年轻人大都不同意选杨国臣连任队长,持不同意见的社员们连续争论了两个晚上,最后是几位老农民的话一锤定音:“要吃饭不?要吃,就得选杨国臣。”杨国臣是个中年农民,他的暴脾气,不光是在村里有名,在全公社也出名。他当生产队长,对社员要求严,说话又冲人,改选时许多年轻人都主张不再选他。有的说:“哪家的媳妇不回娘家,不出门串亲戚?可你要借队上的大车用下,就像是借他家的,不是说地里要用,就是说副业上要使。”有的又说:“秋收了,哪家的孩子不到地里捡秋回家(拾落在地里的麦穗或谷穗)?可他杨国臣知道了就赶到你家来,说你大人自私,搞个人主义,帽子一大堆,那窝囊气谁受得了!”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夜没完,第二天夜里又接着说个没完,举了许多事例反对选杨国臣当队长。这下把几位老年人惹火了,他们站起来问:“你们要吃饭不?要吃就得选他!”他们说:“国臣的脾气是不好,说话也冲人,还不留情面,可他是为公还是为私?”“这么些年,你们谁见他家用过队里的大车?谁见过他家孩子把地里的一截麦穗往家拿?光说他脾气大,不看他为啥发脾气,这可不公。”“说国臣不关心社员,只关心出工,这也不公。他当队长,出工不抓紧点,要求不严点,地里能收啥?大伙儿还吃饭不?再说哪天出工时,他不是走在头里,收工都走在末里?修扬水站挖基窝,土地结冰了,是他刨开冰块先下去,还是你们先下去?他脾气暴,说话冲,管得严,这些你们记住了,人家日里夜里、风里雨里地为队里忙乎,可就没人记住。”
  听了社员们这两夜争论,我写了一篇题为《从一个生产队的选举看到的》的通讯,刊登在1965年5月28日的《人民日报》上,刊出时还配发了一篇短评,提出应该怎样看干部的优点和缺点的问题。
  像杨国臣这样,经过社员群众激烈争辩之后才被选出来的人当干部,怎么会是“地富反坏右上台”呢!我到桃园大队去,问乡亲们那里的干部怎样,他们都说:“看看咱大队社员的生活好了没有,你就知道了。”有的乡亲还附着我耳边悄声说:“多亏光美同志还给咱公社兴修了水利,三个大队都有了水渠,才有了水浇地。”乡亲们说的这条水渠,是从桃园大队北边把洋河水引进蒲河,全长3220余米,受益的不光是桃园大队和整个卢王庄公社,相邻的十多个生产大队也都受益,这的确是为当地农民办了一件好事。我在王光美离开桃园后去参加“四清复查”时,水渠尚未全部建成,还参加过修筑蒲兰大队那段渠的劳动。我还记得乡亲们当时那股高兴劲儿。当时,冻土已有一两尺厚,小伙子们说,咱修的是革命干渠,也得“革”冻土的命!他们干得真是热火朝天。“四清”中新选出的生产队长祖顺臣每天从上工到收工,一直抱着一把大杵凿冻土,手磨破了,杵杆上抹了一圈又一圈的鲜血。联想到这些,还有刚才那位乡亲附耳跟我说的话,我从心里明白王光美在他们心里是个什么形象。我想起那些“红卫兵”的调查材料中,提到那些有关王光美的“罪行”,便向社员们询问:听说你们大队长关景东(那些所谓的“调查材料”说关景东是刘少奇、王光美选中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干才”)跟你们讲:“听毛主席的话,你们到北京去听,在桃园就得听我的话。”社员们听了都伸舌头:“谁说的?甭说关景东没说过,就算想说,他敢么?”至于那些“调查”中,讲到王光美在桃园搞“四清”时“不提毛主席,不提毛泽东思想,尽讲些刘少奇如何如何”、“她把刘少奇的半身像送给社员,让农民家里挂上刘少奇的像,不挂毛主席像”一类的所谓“罪行”,显然是凭空捏造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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