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兆初现

　　

　　元至元五年（公元1339年）十一月，河南爆发一起假钦差事件，多名高级官员丧命，数千人牵涉其中，至今仍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这年是元顺帝妥欢帖睦尔即位的第七个年头，帝国渐入多事之秋。朝廷内部中书右丞相伯颜主政，极力推行打压汉人政策。如至元元年（1335年）十一月，罢科举取士，将各地学田田租转给军队；至元三年四月，禁止汉人、南人、高丽人私藏兵器，马匹上缴官府，又规定中央和地方各部门长官只用蒙古人和色目人，汉人、南人不得学习蒙古文字；同年，伯颜建议屠杀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被顺帝驳回，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原本在政治、文化上就受到不公平对待的汉族人民处境更加艰难，各地反抗斗争如星星之火般燃起。如至元元年陈马骡、新李起山东；至元三年正月，广州增城县人朱光卿举兵，称大金国；二月，陈州人陈闰儿（外号“棒胡”）破鹿邑，焚陈州；三月，合州大足县人韩法师反，自称南朝赵王；四月，惠州归善县人聂秀卿、谭景山聚众响应朱光卿；至元四年六月，袁州人彭莹玉和徒弟周子旺反，自称周王；六月，漳州南胜县人李志甫反，围攻漳州城，掠龙溪。从啸聚山林到攻掠州府，反抗的规模越来越大。

　　

　　出现动乱的地方集中在黄河以南，尤其是原南宋境内。虽然大部分反抗活动旋即失败，但却从来没有停止。而这次假钦差事件实质上是另外一种反抗形式。

　　

　　染血的铁骨朵

　　

　　事件的主角叫范孟，是开封府杞县人，家境贫苦，早年担任过小吏，后到河南行中书省候补听调，却无人理会，郁郁不得志。有位御史从大都到开封公干，与范孟是旧交，才替他谋得行省掾史这么一个小官，但仍然受到蒙古上司的排挤，一连串的遭遇使他心生怨恨。范孟曾在墙壁上挥诗一首：“人皆谓我不办事，如今办事有几人？袖里屠龙斩蛟手，埋没青锋二十春。”可见其心志。

　　

　　开封是宋故都，金又南迁于此，至元仍为中原重镇，而范孟就决心在开封干件大事。元朝变易宋制，在中央设中书省，总理政务，在地方数路设一行中书省，如以汴梁路、河南府路、襄阳路等十二路置河南江北等处行中书省（简称河南行省），行省设左右丞相各一员（从一品），但常出缺，而以平章政事（从一品）负责一省事务，其下还有左右丞（正二品）、参知政事（从二品）等官。此外还有江北河南道肃政廉访司等机构同驻开封。

　　

　　农历十一月十四这天是冬至，到时河南行省、廉访司、儒学提举司以及汴梁路总管府、万户府等都会举行宴会，内外防备松懈。范孟提前与霍八失等几个同伙商议，自己那日在行省值班，霍八失扮作钦差，用驿站马匹趁天黑入城，到时假传圣旨召集众官，听其号令行事，共图富贵。

　　

　　冬至这天，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官员们酒散回家之后，霍八失冒充钦差，从城外入城，在范孟的接应下直入行省正堂，然后召官员到行省听旨。于是河南行省平章政事月禄帖木儿、左丞劫烈、理问金刚奴（正四品）、郎中完者秃黑的儿（从五品）、都事拜住（从七品），河南廉访使秃满（正三品），汴梁路总管撒思麻（正三品）、万户完者不花（正三品）等昏昏沉沉地回到行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范孟、霍八失等人假传圣旨，用铁骨朵捶杀，将尸体扔在后园。

　　

　　接着，霍八失又传圣旨，任命范孟为河南都元帅，以前河南廉访使段辅为行省左丞，随意任免官吏。当时知名学者吴炳隐居在家，朝廷曾以翰林待制相召，却不肯出山，现在范孟召他出来做官，他却没敢推辞。事出突然，许多人都和吴炳一个想法，而开封城内屯驻的蒙古军队也未表示反抗。

　　

　　范孟用平章政事发兵虎符封锁城内各处街道，调兵守城，同时下令禁止黄河和长江水面船只往来，断绝南北交通，召集各路兵马到开封听调。新任大都路儒学提举归旸（从五品）尚未赴任，范孟即命他守黄河渡口，归旸拒绝，范孟问他：“归先生不怕死耶？”回道：“死生有命。”被关押在狱中。范孟又收集各衙门大印，将多名衙门主官当众处斩。

　　

　　数日之间，范孟已将开封内外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先是在行省祭祖，又回家乡杞县上坟，洋洋自得。那么，河南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在干什么呢？

　　

　　接到从河南传回的零星消息后，宰相伯颜等人也是一脸懵逼，大都城内流传着各种版本的谣言，人心浮动。从震惊中缓过劲来后，伯颜建议元顺帝派知枢密院事探马赤罕率大军南下，进一步查明消息。

　　

　　饮酒坏事

　　

　　此时的范孟还在开封纵享荣华。有个叫冯二舍的小官，被范孟任命为省宣使。一次酒后，冯二舍对范孟表示自己想拜会一下钦差大臣，范孟稀里糊涂地就说了真话：“哪里有什么钦差，我就是钦差。”冯二舍也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从范孟的话里听出蹊跷，出去找到都镇抚（行省属官，史书上未留下名字），说钦差是假的，商量乘范孟外出，都镇抚关闭城门，自己跟在范孟身边，见机行事。

　　

　　就像范孟起事一样，这个计划也进行得很顺利。杀掉范孟后，冯二舍与都镇抚带着兵冲向行省，而行省官员尚不相信，直到扔出范孟的首级，才开门放士兵进来。留在行省中的霍八失等同伙逃入竹园，相继被杀。

　　

　　后记

　　

　　闹剧结束后，朝廷对河南官员展开了清洗活动。不跟随范孟的被杀了，而跟随范孟的这下一个个被抓了起来。归旸则从狱中放了出来，名声大涨，人称“归旸出角，吴炳无光”，后官至集贤学士。而另一位范孟的同事、行省掾史张桢则在范孟起事当晚逃出城外，后官至佥山南道肃政廉访司事。二人皆为元末汉族名士。

　　

　　新任河南行省平章政事纳麟大起牢狱，其中不乏冤枉者。至元六年（1340年），辽阳行省左丞相朵儿只（木华黎六世孙）调任河南行省左丞相，曾要纠正冤狱，但遭到纳麟阻挠。案子上报到大都后，时任中书左司员外郎吕思诚上书救下三十余人，而相比“诖误连系者千百计”终是无能为力。

　　

　　天下事，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