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夜莺计划(上)

作者:黄志远




  憎恨归憎恨。有一点赵小娟还是清楚的,那就是她摆脱不了格林斯特,也不能拒绝执行格林斯特交代的任务。在A国经济情报研究所受训的这三年,令她知道任何人只要踏进间谍这个行当,就永远只能过两面人的生活。不服从就是死亡,除此之外别无出路。赵小娟能做的,只能是尽量拖延走进格林斯特给她的任务中的时间。
  按照惯例,昨天晚上赵小娟就应该打开电脑阅读格林斯特发给她的伊妹儿。但从格林斯特那里回来后,赵小娟一直抱膝坐在床上,远远地避着放在客厅里的电脑。除了对格林斯特的抵触情绪外,她还恐惧地不想去看那个她将要去勾引的男人的有关资料,尽管不是真人,她也怕见到那个陌生男人的脸。她能肯定,在格林斯特给她的伊妹儿里,会有那个男人的照片。
  十分钟前,格林斯特给赵小娟打来电话,要她下午去他的办公室汇报计划,并问她仔细看过那个男人的资料没有?放下电话后,赵小娟只好无奈地坐在了电脑旁,双手有些颤抖地操作起键盘。
  丁一鸣,男,36岁。通海市人。通海市计算技术研究所副所长。毕业于通海大学。无不良嗜好,无不良记录,无婚外史。喜欢驾车,少量喝酒、抽烟。妻子林萍萍今年33岁,通海市常务副市长。夫妻感情笃深。无子女。薄弱之处:由于妻子工作繁忙,丁一鸣不能享受到尽情的男女之欢。
  屏幕上,除了对丁一鸣的文字介绍,还有许多丁一鸣的照片:住宅里的、办公室里的、郊外的、驾车的。最让赵小娟瞠目的,是那张丁一鸣在浴室赤身裸体冲浴的照片。在感叹格林斯特无所不能之余,赵小娟看到丁一鸣的裸身照时,脸竟不由得发烫。丁一鸣健美的身躯和明亮的眼神,像一把火塞进了她心中的某个角落。
  赵小娟在“夫妻感情笃深……不能享受到尽情的男女之欢”这段有所矛盾的字眼儿上又扫了一遍。她要完成使命的困难和便利之处,也都在这段文字中点明了。关上电脑后,赵小娟多少有点儿为自己要委身的不是一个劣迹斑斑、丑陋不堪的男人而感到庆幸。
  这天下午,格林斯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用教父般的说教帮赵小娟扫除了心中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记住,你就要去成为这个丁一鸣的情人!尽管在中国人眼里,他算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但你决不能对他动真感情。这种感情会是毁灭性的,因为一旦他知道你接近他的真正目的,他就会恨你。你和他绝无感情可言。某种程度上说,你和他是敌人。”
  第二天,赵小娟踏上了她危险的回国之路——她要让一个痴爱着自己妻子的男人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与此同时,A国老牌的谍报专家格林斯特向他的属下发布了“夜莺计划”全面启动的指令。
  通海大学图书馆。
  教授张雅凤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翻看着一本厚厚的外文资料。每天下午,张雅凤都会坐在这里读书,写作。张雅凤是通海大学老校长的遗孀,而老校长在世时,为通海大学跻身于国内一流名牌大学作出过巨大贡献。但张雅凤的受人尊敬,并不仅仅因为她是已故校长的遗孀,还在于她本人就是一位著名的外国文学专家,翻译过许多外国文学作品,桃李满天下——连现在的通海大学校长,当初也是她带出来的博士生。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通海大学这所令海内外学子称道的学府的一个骄傲。
  今天,张雅凤与往常不同,她时不时会停顿很长时间,抬头凝视对面大草坪上已故丈夫的大理石雕像,并不时地掏手绢抹眼角。今天是亡夫的忌日。雕像前摆着的那些花圈、花篮中,有一个是她敬献的。花篮的绸带上,她的落款仍写着“罪妻张雅凤”。数年前,在她丈夫的追悼会上,当人们看到摆在大厅中央她的花篮上有这样的落款时,都不禁愕然。最后有个学生出来解释,说是张雅凤老师认为老校长突发脑溢血身亡,是自己照顾不周所致,因而称自己是罪妻。人们接受了这个解释。张雅凤自己倒从来也没有对此作过解释,作为一个未亡人,怎么在已故丈夫墓前评价自己原本就不是别人的事。不过,她自己心里清楚,外人的解释并非是她真正的意思。
  张雅凤确确实实是造成丈夫死亡的一个罪人。
  那天,张雅凤正在郊外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晚上,身体一向很好的丈夫和她通电话时告诉她,晚饭后他感到有点儿胸闷就服了一粒她放在床头柜里的救心丸。但话没说完,张雅凤就听到了丈夫倒地的声音。等她急急赶回学校,她的丈夫已经身亡。医生检查的结果是,突发性脑溢血。而丈夫死亡的真正原因,只有张雅凤一个人知道——通海大学老校长误服了她留作自杀用的药丸,这药丸被她混放在装救心丸的瓶子里。这种药丸,人服下后会突发脑溢血。除非经过特殊的法医鉴定,否则死因就会被当作是普通的脑溢血。这一年,通海大学恰恰有一个中年教授突发脑溢血死亡,加上老校长的身份,谁也不会怀疑他是死于非命。丈夫的死因就这样被掩盖了过去,但张雅凤的歉疚却再也抹不掉了。
  如今,同样的药丸就放在张雅凤的口袋里,只要觉察到某种危险的气息,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吞服下去。当年在A国留学时,A国谍报头子格林斯特对她说过的话,张雅凤至今还记忆犹新:“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做:杀身成仁。一个叛国的间谍,只要暴露被抓,他的一生也就完了。且不说难以熬过无休止的审讯,哪怕是被放出来,他也经受不了国人的唾骂。所以,死亡是最好的选择。”张雅凤口袋里的药,就是当年格林斯特在她回国时亲手交给她的。
  张雅凤是在A国留学时,被她的同学也是初恋情人江桑秋介绍进了A国谍报组织。现在身为著名学者的她,当年完全是相信恋人什么都对才跟随恋人当上间谍的。格林斯特在他们回国时给他们的任务是:长期潜伏,发展少数可靠人员,适当的时候根据总部指令做些对A国有益的事情。条件也是丰厚的:每年给一大笔奖金,为他们在学术上的发展提供方便。
  功成名就后,特别是在丈夫死后,张雅凤常常为当年对恋人的盲从感到后悔,但是,她并不恨那个早已不知埋骨何处的恋人。
  从A国留学回来后,张雅凤在通海大学任教,江桑秋则在另外一所大学任教。至于格林斯特交代的发展人员的任务,都是江桑秋在落实。张雅凤知道江桑秋在干些什么以及进展情况,但她本人却从没有直接介入过。
  文革初的某一天,通海市公安局突然来了几个人找到张雅凤,告诉她:江桑秋已经被捕,并且对自己的间谍身份供认不讳。他们要她揭发江桑秋,并与之划清界线。借此,张雅凤知道江桑秋没有供出她。恋人对她的爱,使她躲过了劫难。江桑秋当时建立起的谍报网并没有开展有损国家的活动,但在那个年代,江桑秋仍被判处死刑并很快遭到公开枪决。A国谍报网被破获,当时是举国轰动的大事,消息公开后,A国情报组织就没有再找过张雅凤,而张雅凤也再未和那个断送了她恋人性命的组织有过任何联系。
  当年江桑秋虽然没有供出张雅凤,但恋人是外国特务这件事仍使张雅凤处境艰难。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老校长给了张雅凤很大的帮助。为摆脱天天斗、夜夜批的处境,张雅凤怀着感激之情嫁给了老校长。可是,老校长至死都不知道张雅凤是一个漏网的间谍……
  回首往事,张雅凤除了感慨,还有道不尽的凄凉。每逢丈夫忌日,她都想掏出口袋里的药丸,以死来赎回她对老校长犯下的罪,把心头的秘密以及她早年的过错彻底掩盖起来。一方面是著作等身、桃李满天下的著名学者,另一方面是潜伏着的A国间谍,这种双重人格、两面人生,煎熬得她实在难受,她渴望能够得到解脱。可她不能随便地一走了之。她手头未完成的事实在太多了,她想帮老校长生前深深热爱着的这所学校再多做点儿事。再则,她也不愿意用间谍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张老师,这是今天的晚报。”一个图书馆工作人员将一份报纸放在张雅凤的面前。这是张雅凤在图书馆享受的另一种特别待遇,她每天都是看完报纸才离开图书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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