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丈夫是间谍

作者:黄潜平




   男人和女人结婚后有一件事情是一定要做的。如果做不成,就是男人有病,这种病叫阳痿。男人的阳痿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生理缺陷,一种是心理障碍。
  陈虹属于哪一种,他自己知道,但是桑艳却不知道。
  以前桑艳没有想到自己会嫁给陈虹,甚至没有想到自己会嫁人。
  嫁人是一个梦,一个极其遥远极其奢侈的梦,它就像天边飘动的那一片云彩,虽然美丽,但不属于自己。有时候桑艳也曾在梦中为自己披上过嫁衣,但最后却总是被泪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泪流多了,桑艳就显得特别干枯,像一棵缺水的秧苗。
  桑艳有病,是那种很严重的心脏病,这种病不允许她结婚。医生说她能活到30岁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如果还想继续活下去就必须进行心脏移植。心脏移植的前提是必须有人愿意为她捐献一颗健康的心脏,并且这颗心脏必须适合她。为了能活下去,桑艳一天天地等,她记不清自己等了多少天。时间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她感觉到生命正从自己的身体里一点点地消失,她恐惧得连睡觉也紧紧攥着拳头,生怕一松手,世界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有一天真的有人为她献出了一颗心脏。
  献出心脏的人是因为车祸而死的,但是这个人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还可以以这种形式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得到延续。巧的是死的这个人也是个女人,今年也刚好30岁。
  桑艳很高兴,高兴中的她忘掉了手术后的一切痛苦和风险,她想生命从此就可以变得灿烂起来。手术后三个月,桑艳专门照了一张照片,当做百日纪念。桑艳觉得自己现在像个鲜如晨露般的婴儿,生命应该从零算起。手术后一年,桑艳又照了一张周岁照。那一天,陈虹正式向她求婚。
  陈虹是个记者,那两张照片就是他为桑艳照的。桑艳刚刚手术后,陈虹就来看她。陈虹说:“你是我们这里的第一个换心人,是名人,大家都很关心你,所以我受报社的委托来给你照张相。”
  桑艳正想以某种形式来向大家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而且这种存在对大家来说又是具有一定价值的,所以她对陈虹点点头。当时她并没有记住陈虹的模样,只记得这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戴了一副眼镜。陈虹照完相之后就走了,走的时候他说:“以后有时间我还会来看你。”可是陈虹走后不到半个月他又来了,他说读者无法忘记桑艳,他还要来给桑艳照相。这一次桑艳彻彻底底地记住了陈虹,虽然记住一个人并不等于一定要嫁给这个人,但要嫁给一个人就起码必须对这个人有好感。
  桑艳对陈虹的好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这以后陈虹就成了桑艳病房里的常客,再以后桑艳就有点离不开陈虹了。虽然这种感觉在这时候还不能称之为爱情,但桑艳长这么大,除了父亲外,还从来没有别的男人对她这么亲近过,心里很甜,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吃梨,那种感觉很幸福。直到陈虹开口向她求婚,她才知道这种幸福的感觉叫爱情。
  不期而至的爱情将桑艳狠狠地撞了一下,她有些不知所措,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答应陈虹。她对陈虹说:“你容我想一想。”
  桑艳本来很想立刻答应陈虹的,但她不敢开口,她内心始终有一丝抹不去的隐忧。自己的生命是那么的脆弱,两个人的差距又是那么大,婚姻对他们来说不知道是祸还是福。
  出院那天,尽管医生说桑艳已经康复,只要不做剧烈运动一般的日常生活完全可以自理,但陈虹还是执意不肯让她一个人爬上五楼她自已的家。他一弯腰把桑艳抱了起来,并且趁桑艳的母亲和姐姐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儿在桑艳脸上亲了一口。这是桑艳第一次被男人亲,脸陡地一红,她忙把脸深深地埋在陈虹的胸前,生怕被旁人窥见了。接着她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男人气息,那气息像酒,醉人,桑艳只觉得浑身酥酥的软软的没有了一丁点儿分量,像真的变成了陈虹手中的一片云。桑艳再抬起头的时候,陈虹的胸前就湿了一片。
  桑艳几乎是咬着陈虹的耳垂对陈虹说了三个字:“我答应。”
  婚礼是在桑艳回家半年后举行的。在这之前,除了脸和手,陈虹几乎还没有碰过桑艳身体的其他地方。仅仅这一点就让桑艳很感动,她知道陈虹很懂女人的心思,假如那时候陈虹对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桑艳也许不会反对。但作为一个女人,无论是谁,都希望把最庄严最神圣的那一刻留给新婚之夜,是陈虹成全了她。有时候桑艳甚至想,自己是不是对陈虹吝啬得有些过分了?所以婚礼后,桑艳早早地就上了床。她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静静地躺在被子下,像一名忐忑不安的学子等待着主考官的到来。衣服本来可以不用她自己脱的,但她不想那样做。从今天开始自己就是陈虹的妻子了,一个女人一旦成了别人的妻子,她的身体对那个男人来说就再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又何必忸忸怩怩地去死守那一份本不存在的羞涩呢?
  桑艳听见门锁“喀哒”一响,知道是陈虹进来了,她不但不害怕,相反心中的那种朦胧而抽象的欲望一下子变得清晰,变得实在起来。这一刻,她实在等得太久了。
  被子一点点地往下滑,露出一片炫目的雪白,在粉红色灯光的映衬下变得无比生动。浑圆的乳,平坦的腹,还有那温润湿热的隐秘之处,两只宽大厚实的男人的手在那片雪白的肌肤上缓慢地移动着,十分忘情,十分专注,极像一位陶醉了的钢琴师。所有这些过程桑艳都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知道这是男人们的专利,因此她无论在心理上还是在生理上早就做好了准备。桑艳看过很多书,她还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她就是睁不开眼睛。陈虹那熟悉而灼人的气息将她紧紧地包裹着,而他那两片发烫的嘴唇又几乎要把她的魂从骨子里吸出来。一个没有了魂的女人此刻还能做什么呢?只有闭了眼睛听任男人去作为。
  桑艳听见床头的小闹钟“滴滴答答”地走了很久,她感到裸露的肌肤有些凉意了,可是她期待的那勾魂摄魄的一瞬却始终没有到来。桑艳很奇怪,她悄悄地睁开眼睛,看见陈虹正侧耳贴在她左乳旁那道长长的伤口上听她的心跳,自从陈虹和她相好之后,这件事就几乎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陈虹好像比别人更在意她的这颗心脏,在意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桑艳的父母和桑艳自己。有一天陈虹对桑艳说:“要是哪一天听不见你的心跳,我连觉都睡不着。”但以前陈虹听心跳最少都要隔一层衣服,现在是零距离,桑艳睁开眼睛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陈虹的裸体,女人的羞涩本能地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她颤声问:“它跳得好吗?”陈虹抬起头来,却把桑艳吓了一跳,陈虹的脸上竟然挂满了泪水,他自己好像还浑然不觉。他很认真地对桑艳说:“跳得很好,很有力,只是有些急,有些乱,是不是因为太累了的缘故?我们让它平静一下好不好?我们今天就不做了,反正我们还年轻,将来的日子长得很,也不在乎早一天迟一天,行吗?”桑艳的眼眶一热,泪水就涌了出来,她紧紧地抱住陈虹的头,这时候的桑艳心里虽然还有某种欲望在翻滚,但是却已经被另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抑制住了,她以为陈虹是在关心她体贴她,加上新婚女人的羞涩,所以她并没有去注意陈虹的那个地方,也没有仔细去想陈虹听了自己的心跳为什么会流泪。
  这一夜,桑艳头一次蜷缩在男人的怀里睡着了,那感觉很温暖很踏实,就像在儿时的摇篮里。
  第二天,桑艳的母亲来看桑艳,她仔仔细细地把屋里屋外查看了一遍,连卫生间和洗衣机都没有放过,她没有发现桑艳洗床单或者毛巾之类的东西,就把一双疑惑不解的目光落在了女儿身上。桑艳知道母亲在找什么,母亲的眼睛盯得她满脸通红,她低声说:“妈,我们昨天没做。”桑艳的母亲紧张地问:“为什么?”桑艳说:“他怕我累着,说让我休息几天再做。”桑艳的母亲听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对桑艳说:“结婚了,就是两个人过日子,凡事都不能太任性。该忍让的时候就要忍让,该主动的时候就要主动。怎样做妻子,不用妈妈教你吧?”桑艳的脸又一红,娇嗔地叫了一声:“妈。”
  夜里,陈虹依然没有对桑艳提出什么要求,他只是照旧把桑艳细细地抚摩了一遍,然后听听她的心跳,就拥着她睡了。桑艳发现陈虹的那个地方很疲软,一点反应也没有,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加上新婚,也不好意思开口问。但她却知道男人在这种时候通常应该是很兴奋很冲动的,自己虽然30岁了,可娇嫩妩媚的身体和饱满的乳房一点也没有变形,面对自己诱人的胴体,陈虹的那个地方怎么能没有反应呢?如果说他是有意在克制自己,起码也应该有一种克制的迹象,莫非他有隐疾?桑艳把自己的担心对母亲讲了,母亲说:“他每天都听你的心跳,说明他一直把你当做一个病人,也许他是有些紧张,也许他是怕伤害你,这种时候你要帮帮他。”桑艳照母亲的话做了,但陈虹依然不行。虽然有时候他的那东西也有点蠢蠢欲动的样子,但只要一挨着桑艳,它立刻就蔫了,打不起一点精神,桑艳越帮它,它就越往后缩,好像它天生怕桑艳。一连几次都是这样,陈虹羞愧得满脸是汗,不敢抬头去看桑艳。他说:“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总是怕压着你,一想到你那颗心脏,我就一点冲动的感觉也没有了。”桑艳抱着陈虹的头,双手插进陈虹的头发里,轻轻地摩挲着说:“别这样,你越是这样就让我越不安,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了,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情,你应该学会把我当成一个正常的女人才对。这次不行,我们下次再来,好吗?”陈虹愧疚地点点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这一夜,桑艳睡得很不踏实,她心中开始有了一些焦虑。她决定去看医生,不是为自己,是为陈虹。
  医生对桑艳说,这种现象在男人中很普遍,只是程度轻重不同而已,用不着紧张,也用不着害怕,大多数人通过药物和心理治疗是可以痊愈的。她丈夫的情况到底怎样,还需要他自己亲自来做检查才能确定,只要没有什么生理缺陷,就不必过分担心。但考虑到他以前曾经有过一次婚姻,医生就要对那一次的婚姻状况有一定的了解,特别是他们有没有过真正的夫妻生活,这对于今后的治疗很有帮助。
  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桑艳的身上。
  从医院回来,桑艳的心里很矛盾,她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陈虹的自尊心太强,万一伤着他,那只会更加重他的心理负担。吃晚饭的时候,桑艳犹豫了很久,最后她换了个角度对陈虹说:“给我讲讲江小媛好吗?”江小媛就是陈虹的妻子。陈虹没有想到桑艳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他抬头看了看桑艳,很谨慎地问:“为什么?”桑艳说:“不为什么,好奇。我们虽然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她。但我从你身上可以感觉到她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女人。”陈虹淡淡地一笑,对桑艳的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说:“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已经不在了。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和你现在一样,她也曾经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桑艳说:“她身上一定有某些地方和我很相似。”陈虹又一笑,但笑声中却带有明显惊愕成分:“你怎么知道?”桑艳说:“凭直觉,女人的直觉。因为我发现你常常在我面前走神,你的眼睛虽然看着我,但你的眼神却是空洞的茫然的,看得出来你在想某一件事情或是某一个人,这个人除了江小媛还会是谁呢?”陈虹点点头,这一次他没有否认,可是他又极力辩解道:“除了脸形外,你的身材和气质的确很像她,所以才会勾起我对她的一些回忆。可这些都绝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桑艳认真地说:“你别误会,我没有丝毫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却认为一个对感情如此投入的男人是值得信赖的。我只是不知道你在她面前是不是也像在我面前这样缺乏自信,或者说你们有没有成功地做过爱?”陈虹的目光一暗,低下头去,他显然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半晌,他才问桑艳:“你是不是去过医院?”桑艳知道这件事是瞒不过陈虹的,他太精明,倒不如实话实说。“对,我去过医院,医生说像你这种情况很普通,也许是病,也许根本就不是病,只是一种心理障碍,通过药物和心理治疗是可以痊愈的,但是需要你的配合。”陈虹沉默许久才黯然道:“这对你很重要吗?”桑艳想了想说:“对,很重要,不只是为了我,也为你。在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折磨之后,上帝还能让我活着,就已经对我很慷慨了。我原本对爱情是不抱任何奢望的,可是有一天你闯进了我的生活,做了我的丈夫,那我就没有理由不对你尽一个做妻子的责任。这种责任是建立在一种深深的情感基础上的,虽然它并不是我们表达爱意的惟一方式,但我们既然相爱了,而且爱得那么深那么浓,那我们为什么不让它更完美一点呢?只要我们做出了努力,总会有回报的。万一结果真的令我们失望,那时候我们再做个无性夫妻我也认了,毕竟性不是爱的全部。但现在我们没有去努力就放弃就退缩就不敢去面对,我不甘心。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生命的支柱和爱的寄托,我不想让你活得那么苦那么累那么委屈那么窝囊,你知道吗?”
  桑艳的话很在理,也很动情,连她自己都感动得眼泪汪汪,陈虹当然不会无动于衷,他把桑艳搂进怀里,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后背。有那么一瞬间陈虹有了一种想把一切都告诉桑艳的冲动,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说,那是他心中的一个秘密,他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说出来呢?尽管桑艳是他的妻子,但是他却不敢保证桑艳在知道了这个秘密后会怎么样,所以他还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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