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7期
复仇
作者:陈德山
李吉背着猎物刚走下山,就看见女儿丽玛躺在自家的门前。
李吉甩下猎物,奔到丽玛身前,他看到了一幅目不忍睹的惨状:十五岁的丽玛几乎全身赤裸着,只有一个小褂遮住了一边的胸脯,另一边胸脯上一个醒目的血洞还在微微地向外渗着血;下体什么衣服也没有,大腿和小肚子上少量的血迹模糊而刺眼;另有几件衣服零乱地碎在身旁。很显然,丽玛是被强暴后又遭杀害的。李吉抱住了头,一阵揪心的疼痛使他差一点栽倒。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奔到屋里,果然看到了妻子也躺在地上。李吉扑到妻子身旁,看到妻子动了动。他抱住妻子的头,一边呼喊一边摇晃着。妻子竟从昏迷中艰难地睁开了眼,缓缓抬起手,向西边的方向指了指,然后便无力地垂了下来。李吉焦急地喊着妻子的名字,但她再也没有应声。放下妻子,李吉才看见,她的身下,有一滩已经凝固的血迹。
李吉轻轻放下妻子,来到外边,找到一件衣服,盖住丽玛赤裸的身体,然后,李吉背上猎枪,牵出了一匹红色的马,飞身上马,向西边的方向急速追去。
这里是云南边境———中缅交界的山区。此处山脉纵横,丛林密布,地势复杂,交通不便。这里没什么固定的村庄,只有几十家猎户分散地住在附近。李吉没有找其他猎户和自己一起去追击凶手,也许是怕耽误时间追赶不上,也许是他不愿意别人和自己一块去冒险,因为现在要对付的不是猎物,而是被当地人称为“悍匪”的人,是凶残霸道、杀人不眨眼的匪徒。李吉觉得,凶手至少有两三个人,而且肯定没有走太远。李吉打马快行。
李吉中等个头,身体偏瘦,黝黑的皮肤,浓重的眉毛,深陷的眼睛,他喜欢沉默,善于思考。表面上看,李吉毫不起眼,但他却是方圆有名的猎手。他身轻体健,经验丰富,任何猎物只要碰上他,就是撞上生命的克星了。李吉非常熟悉路途,山林中虽磕磕绊绊的,有时还需要下马行走,但速度还是比较快的。
愤怒悲伤的李吉牙齿咬得格格响,他恨不得现在就找到那几个人,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李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预感到今天要遇上的不是一般的人。丽玛胸脯上的血洞明显是枪伤,说明他们手上有枪,而且这几人一定穷凶极恶,杀人如常事,很可能是几个比所有的猎物都难对付的家伙。对付这样的人,自己不冷静,只能是送命。追赶的过程成了李吉大脑清醒的过程。
李吉走着观察着,走了三四个小时,约摸已经行了五六十里路,还不见凶手的踪迹。地势渐入平坦,丛林更加稠密,李吉知道,已经进入云南边境广阔的原始森林了。这里是大群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
李吉下了马,牵着马继续向前搜索。一方面是妻子临死前的指点,另一方面李吉感觉顺这个路线不会错。不一会儿,李吉就知道了他的猎人的直觉是对的,李吉听到前边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
李吉把手里的缰绳挽在了马的脖子上,抚了抚马的鬃毛,轻轻地说:“杰克,你回去吧!”李吉不想让自己的马变成歹徒的交通工具。红马杰克望着李吉走开的背影,站住没动。李吉回过头,看马还站在那儿,又挥了挥手,杰克转身走开了。
李吉轻手轻脚地绕到了一片灌木丛的后边,透过灌木丛的缝隙,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观察。李吉看到了四个人:两个人坐在地上说话,一个人躺在一处草地上,另一个站着悠闲地往四周观看着。他们好像都有枪,站着的人在手里拿着,躺着和坐着的就放在身边的地上。
李吉犹豫着,不知怎么办才好。可以看出,这几个人说不定是什么重大犯罪团伙,一定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如果自己轻举妄动,凭自己的一支猎枪,说不定只能伤到他们一两个人,然后自己就会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自己一不小心,就可能报仇不成,反而会送掉性命。怎么办?
就在李吉犹豫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有微微的响动,回头一看,不远处出现了两只野猪。看到野猪,李吉心中一下子就明白了。
李吉捡起一根粗短的树棍向野猪投去。野猪一惊,抬起头,看到了李吉站在它们的前边,野猪没有惊慌地逃窜,望着李吉,似乎犹豫着是进攻还是离开。李吉举起了猎枪。
“砰”地一声,枪声响处,一只野猪颓然倒下了,另一只野猪不再犹豫,转头颠颠地逃跑了。
李吉完全可以把两只野猪都打死的,但他留下了一只。李吉的用意是什么呢?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边的四个人一听到响动,便迅速散开,隐蔽于树丛后,握紧手中的枪,仔细观察着,一看是一个猎人正举着猎枪瞄准猎物,他们松了一口气。
四个人纷纷从隐蔽处走出来。
一个个头最高的人说:“刚才还愁找不到路,现在不是有路了吗?”说着向猎人李吉的方向努了努嘴。
一个尖嘴猴腮的人向一个矮胖的络腮胡说:“老大,胡哥说得对。”
络腮胡点了点头。
另一个没有说话的人这时向李吉喊了一嗓子:“嘿,你过来!”
李吉转过身,看到四个人慢慢向自己走过来,其中两个人正用枪指着他,李吉显出惊慌的样子。李吉后退着,似乎想逃跑。
那几个人已经越来越近,其中一个人说:“想跑吗?那就试试你的腿有多长!”另一个说:“把你的猎枪扔在地上!”
李吉把猎枪放在地上,慢慢向那四个人走过去。李吉已经猜到对方想让自己做什么,这也正是他所盼望的,但他不能表现得过于迫切。
尖嘴猴腮的人走上来,迅速摸了摸李吉浑身上下,向着络腮胡点了点头。个头最高的人对李吉说:“你给我们领路,带出这块原始森林,走到缅甸边境,重重有赏。如果敢耍什么花样,你看!”这人说着掏出枪,没有瞄准,“啪”地一枪,不远处的一只兔子应声倒地,腿蹬了两蹬,便不动了。“看清了吗?”个头最高的人下边的话没再说,把枪又装回了腰间。
李吉看清了四个人的相貌,也弄清了他们的称呼,长着络腮胡的人是他们的老大,个头最高的他们称他胡哥,尖嘴猴腮的是老三,那个不爱说话的是老四。李吉知道,残害自己妻子和女儿的一定是这几个人,因为这里很少有这样特殊的人经过,也很少有这种残酷的事情发生。李吉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掐死他们,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李吉从地上捡起猎枪,开始带着四个人往前走。天渐渐黑下来了,树林越来越密,草丛越来越厚,远处偶尔传来三两声野兽的吼叫,脚下不时窜出几只小动物的身影。只有李吉知道,他们是在向森林的更深处前进。
李吉在盼望着一种声音的出现。
天完全黑了,一行人继续在摸索中前进着,在前进中提防着。没多久,李吉就隐约听到了他所盼望听到的声音———野猪的叫声。
脚下行进的沙沙声仿佛是几个人焦急的心跳。老大络腮胡冲李吉嚷道:“嘿,猎人!”李吉在最前边走着,这时回过头,走到络腮胡跟前。络腮胡一下子抓住李吉的衣领,把李吉提得脚跟离了地。络腮胡吼叫着:“你他妈的怎么乱带路?”李吉一惊,立即又镇定下来,他知道这些人不可能熟悉情况,肯定是故意吓唬自己的。李吉说:“这些森林我熟透了,不会错的。再说,不老实给你们带路,我不想活命了吗?”
络腮胡对李吉的最后一句话仿佛很满意,放下李吉,不再怀疑了。
李吉说:“天黑了,不太好走,碰上野兽也不好应付,还是在这儿休息吧。”
胡哥说:“这儿距离边境还有多远?”
李吉说:“明天天一亮就走,中午可以到。”
胡哥看着络腮胡问:“就在这儿休息?”
络腮胡想了想说:“就在这儿休息吧。老规矩,轮流站岗。”
几个人和衣躺在林中草地上,地上软绵绵的,还挺舒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放哨的老三突然跳到络腮胡身前低声说:“老大,那边有情况!”
络腮胡“噌”的一声从地上弹起来,仔细地听着。一边的林中确实有沙沙的响声在渐渐地向这边靠近。
李吉以他灵敏的听觉早就听到了这种声音,他有些兴奋,他知道,他渴望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几个人迅速隐蔽起来,做好了准备。胡哥掏出随身带的小手电筒,向发出响声的地方照了一下。看清了,原来是几个刚露出头的野猪在那儿窥视。
李吉说:“野猪咬人很厉害,饿了还会吃人,不干掉它们我们睡不了安稳觉。”说着,拿起猎枪,向几只野猪开了一枪,有一只野猪“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悍匪中的老三也随手甩了一枪,另一只野猪应声倒地。其余的几只迅速隐没于树丛后,不见了。
安静下来了,几个人重新躺下睡觉,只有李吉心里明白,危险马上就要降临了。
果然,不大一会儿,周围树丛中便出现了异样的嘈杂的声响,仿佛狂风掠过,沙沙的声音不绝于耳,并伴随着喀嚓喀嚓的树枝断裂声,还有时断时续的动物哼叫声。
野猪群出动了!
作为一个有经验的猎人,李吉深知野猪的脾性,表面上看,野猪有些愚笨,但实际上却非常凶猛勇敢。它们一般不惹事儿,可一旦谁招惹了它们,它们会群起而攻之,特别是看到同类死在面前,它们会疯狂地报复。现在,当野猪又一次出现时,李吉心中真是非常兴奋,他报仇的时机到了。李吉知道,野猪群就在附近,但他还需要增强野猪的愤怒,这样,他的报仇才更有把握。于是,他再一次举起了枪,又打死了一只野猪。李吉明白,他这样做,就等于是把这几个人推进了陷阱,下面的事就是看这几个人在陷阱中如何挣扎了。当然,掉进陷阱的也包括他自己,他也没有多少把握能够逃出去;就算他明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他也发誓要为妻子和女儿报仇。
声音越来越近,响动越来越大,几个歹徒不禁大惊失色,心中袭来莫名的恐惧。他们背对着背,把枪口指向四周,等待着危险的临近。
“喂,这是怎么回事?”络腮胡向不远处的李吉喊着。
李吉故作惊慌地说:“我也没见过,这可能是野猪群。”
说着,已经能够隐约看见野猪了。
“砰”地一声,络腮胡向最近的野猪开枪了。“砰”、“砰”……几个人相继开枪,数十颗子弹划破夜空,带着锐响,射向野猪群,只听见周围有“扑通”“扑通”重物倒地的声音。也许野猪群从没经过这样的阵势,纷纷向后退去。
距离李吉最近的胡哥一下子抓住了李吉胸前的衣服,一支手枪顶住了李吉的太阳穴,凶狠地说:“是不是你故意把我们带到这儿的?说!不说老子宰了你!”
李吉平静地说:“这是必经之路,到边境没有比这再近的路了。”
络腮胡说:“留着他,还有用。”
胡哥用枪对着李吉的头敲了一下,松开了李吉,恶声恶气地问:“你他妈的快说,现在怎么办?”
李吉摸了摸额头,有粘粘的东西渗出来。他忍住疼痛说:“上树!”
没有人犹豫,大家纷纷找了一棵比较大的树爬了上去。李吉也找了一棵树攀上去,只是他的这棵树在树林的稠密处。
他们刚爬到树上,野猪群已来到了树下。
第二轮战斗开始了。
说是战斗,其实完全是一方打一方挨。野猪只是一个劲地向这边涌,只是被动地挨打,对目前的局势,它们还没有表现出相应的反抗能力。
树上的几个人迅速地换装子弹,疯狂地向树下的野猪群射击着。只听见一声声的惨叫———那是即将死亡的惨叫,还有一声声的吼叫———那是愤怒的吼叫。
“真他妈的过瘾!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干过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野猪没再后退,也许是因为数量太多,有一部分退后了,另一部分又涌了上来。胡哥用小手电筒照了一照,几个人向下边观看,即刻骇然失色了。靠近身边的树下已经躺倒了不少野猪,稍远处的野猪黑鸦鸦的涌动着,看不到尽头。到底有多少只野猪呢?说不清楚。他们本来以为,为数不多的几只或几十只野猪,干掉它们不就没事了吗?但是,事情完全出乎他们意料。再往自己所跨坐的树下细细一照,几个人更是胆战心惊了。
树下,有的野猪正在用力啃咬树干,有的在用身体撞击着树干。他们开始感到了树枝的剧烈摇晃。
“大家要节约子弹,看准树下重要的目标,瞄准一个打一个!”络腮胡发出了指令。
枪声稀落了。几个人开始瞄准树下啃树和撞树的野猪射击。一群野猪倒下了,另一群又接了上来。
只听“咔嚓嚓”一声响,悍匪中的老四蹲坐的那棵树在野猪的啃咬撞击下,发生了断裂歪斜。老四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赶紧向另一棵树上跳去。由于慌张和身体的惯性,已经抓住另一棵树干的老四又摔了下来。野猪一涌而上,纷纷去撕咬老四。老四惊喊:“大哥,快救我!”
胡哥打开电筒,几支枪一齐向老四身边的野猪射击。老四抓住这个空隙,跃到一棵树下,迅速往上爬。没爬多高,一只野猪又扑上来,咬住了老四的一只脚,一甩头,把老四甩出很远。老四还想爬起来,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几只野猪扑上来,老四只来得及喊叫两声,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尽管枪声不断,老四身边的野猪也在不停地倒下,但老四的喉咙还是被一只野猪给咬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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