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9期

皇家花会传奇

作者:杨帆里




   神州大地,幅员辽阔。自然环境及地理气候的差异,形成了“百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的民俗风情。尽管各地风俗迥异,但有一种风俗,却是全国民众乃至海外侨胞所共有,这便是一年一度的春节大狂欢。北方的广大农村对此尤为重视,每当春节临近,生活在黄土地上的人们便自发地组织起来,做着“闹花会”的准备。
  所谓“花会”,实际上就是多种民间歌舞大会串,诸如舞狮子、耍龙灯、踩高跷、跑旱船、扭秧歌、顶中幡……红火热闹,总的一个目的,就是辞旧迎新,祈福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年关临近,便有热心此举之人,挨门挨户聚敛资金,置办行头、道具、雇请乐人……这种人被称之为“会头”。这个差事固然无须官封,但却不是谁都可以担当的。因为做一名会头的首要条件,必须是德高望重,受人拥戴。其次,还必须有组织能力。至于在演艺技巧上,更须服众,不能艺压群芳是绝对不行的。
  正因为这类花会属于民间自发的自娱形式,所以被官方视为鄙俗,因此地方官员是绝对不参与的。古往今来,尽管一代又一代的会头们把花会搞得登峰造极,但一直没见什么达官贵人与之为伍。
  大清朝雍正年间,突然有一位爵位显赫的王爷,大爆冷门,亲自充任会头竟然在自己的祖宗陵园里闹开了花会!
  皇太极率兵入关,定都北京之后,共历皇帝十位,统治中国几百年。除末代皇帝溥仪之外,其余的九位皇帝及其后妃,分别葬于河北省境内的遵化县和易县两地,称为东陵、西陵。
  胤王爷大闹花会的奇事,就出在东陵。
  清东陵乃是一块风水宝地。位于遵化县马兰峪西。陵寝分别建造于气势宏伟、风景秀丽的昌瑞山南麓。
  这片陵园东临蜿蜒起伏的丘陵,西傍山峦迭翠的黄花山。正南的天台山和烟墩对峙,形成一个自然造化的山口———龙门口。四周群山起伏,中间原野坦荡,山青水秀,气象万千。
  为了守卫这座皇家陵园,朝廷派遣大批的八旗子弟兵,在此安营扎寨。这些守陵官兵,有的携家带口,有的与当地人婚配。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许多以家族为核心的村落。
  负责守陵的文臣武将,都是些官场角逐的失意者,大多官卑职微。既便是封上些头衔,也是有名无实。实际上都是到这儿来陪着死去的皇帝、后妃,养老送终来了。
  雍正年间,东陵破天荒地来了一位守陵的王爷!
  这位王爷乃是康熙大帝的第十四位嫡子,在众皇子的总排行中,位居第二十三,名叫爱新觉罗·胤。
  胤曾经是康熙皇帝最为宠爱的儿子。他文武双全,能征善战。曾亲率大军远征阿拉布坦平息叛乱,后来镇守青海西宁。因为他战功显赫,才智过人,所以在众皇子之中为佼佼者。皇室中的人都认为康熙帝驾崩之后,继承皇位之人,非他莫属。
  殊料,在康熙死后,继位的却是四子胤。其中的明争暗斗,传说纷纭,无须赘述。
  胤登基之后,便把胤这位同胞兄弟当成了自己巩固政权的障碍,他首先以“为皇考治丧”的名义,将胤由西宁召回京都,借机削了他的兵权。
  胤回到京城,根本不把胤放在眼里,从不对他行君臣之礼,而且还讥讽他为“雍正新君”。
  对于这位桀骜不训的胞弟,胤难以容忍。但是,因为刚刚登基,还须装出一副宽容大度的姿态,便将胤由“贝子”一跃封为“郡王”,想以此殊荣笼络住胤。不料,胤却不领情,依然我行我素。
  胤忍无可忍,便采取了断然措施,以“气傲心高,无知狂悖”的评语,将胤赶出北京,发落到东陵。次年又削掉封号,降为“固山贝子”,让他“守陵待祭”,成了一个无职无权的看坟人。
  俗话说:胳膊永远拧不过大腿。胤再狂,哪里斗得过大权在握的皇帝?在京城里闹腾了一阵子,也没掀起多大的波澜,只好垂头丧气地到东陵去了。
  胤被贬东陵,当了一年守陵王爷。一下子由天堂跌进了地狱,告别了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来到荒草遍地的孤寂坟园,终日与长眠地下的死人相伴,其心情的失落、忧郁使他终日闷闷不乐。
  春节来临,在陵区南大门外东侧的马庄村西,由“六合庙”改建的王爷府里,开始做着过春节的准备。
  胤王爷伫立王府门前,面对着寂寥空旷的山野,回忆往昔的辉煌,不觉心中惨然。
  他正在满腹惆怅,忽然管家哈四来到身边。
  哈四施礼之后,对胤王爷说:“王爷,奴才刚到马兰峪镇上去置办年货,见镇上的百姓们正在闹花会……”
  “花会?”胤王爷一怔,“什么花会?”
  “都是些民间杂耍,什么龙灯、旱船、小车、秧歌、高跷……热闹得很哩!”哈四急忙回答。
  胤王爷正在百无聊赖之中,听到有这样的热闹去处,当即吩咐备马,带着几个随从,策马扬鞭,直奔马兰峪。
  马兰峪小镇上,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唢呐吹得震天响,一拨又一拨的花会,争奇斗艳,各献绝技,把胤王爷给乐得手舞足蹈,看得目瞪口呆,满腹愁怨一扫而光。
  前边说过,民间花会向来不与官府搭界,纯属老百姓自娱自乐,而那些自命风雅的地方官员们,又一向把此类活动视为俗不可耐,倘若在这种场合出现,便会招至同僚耻笑,因此,他们都呆在衙门里或者家中,饮酒赋诗。当他们正在得意之际,忽然闻报:胤王爷大驾光临马兰峪,被闹花会的人给挡住了路。
  镇上大小官员听后,吓得屁滚尿流,一面派出兵卒去驱散花会,一面整冠理服,穿戴整齐,连颠带跑地前去迎接王爷。
  胤王爷正看得开心,忽然看见人流之中冲出一彪人马,挥舞棒棍,横冲直撞,把闹花会的人打得呼爹喊娘。
  “怎么回事?”胤王爷惊问。
  一位汗流浃背喘息未定的地方官,急忙行礼:“禀王爷,奴才刚刚获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
  “那是怎么回事?”胤王爷指指一团混乱的人群,厉声问道。
  “噢,那是奴才命令部下,驱赶有伤风化的花会……”
  “混账!”胤王爷一个耳光了过去。
  地方官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不知为啥挨揍。
  “你小子扫了王爷的兴啦!还不快让你手下那些乌龟王八蛋滚开!”哈四怒视着说。
  “这……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地方官战战兢兢地退下。指挥着兵卒飞快地离开,又命人抬来桌椅,让胤王爷落座,自己垂手恭立一旁,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心里嘀咕:这位王爷怎么会对这种低俗的玩艺儿如此兴趣浓厚呢?
  胤王爷越看兴致越大,到了中午,镇上备好一桌丰盛的筵席,他也没有赏脸,只吃了几块糕点,喝了点水,便又接着往下看,一直看到日落西山,闹花会的人们尽兴而散,他才颇不满足地骑着马回东陵王爷府去了。
  晚筵摆上,胤王爷仍然余兴未散。他一边饮酒,一边谈论着观赏花会的种种妙趣。连连夸赞哈四给他找了一个开心的去处。
  哈四受宠若惊,急忙献计说:“王爷既然喜欢,何不将这些花会统领起来?奴才听说,官府对这些民间花会,多有刁难和勒索,今天如果不是王爷您在场……”
  “说得有理!传我的话,从现在起,这些花会就由王爷我来挑头儿!哪个乌龟王八蛋敢捣乱,就先砍了他的脑袋!”
  胤王爷在苦闷中,找到了消愁解闷的乐趣。他是急性子,说干就干,没过多久,就把九乡十八庄的花会给联合起来了。他自任总会头。因为他是皇族,为了区别于民间,就称为“皇会”,会名叫做“东陵引善普济老会”。
  为了体现普济之意,每当出会之前,都要请当地名医,用上等药材,熬制膏药。在闹花会时,沿途布施,把膏药散发给病苦之中的百姓。所以老百姓就称这冠以皇家名义的花会为“膏药老会”。
  胤王爷担任总会头,为各路花会大增光彩,使之身价倍增。各庄的分会头们,为了争得王爷的青睐,不惜花费重金购置服装、道具、乐器、锣鼓,聘请技艺高超的鼓乐艺人,以博取王爷一乐。钱财的摊派,可苦了一方百姓。
  “皇会”出会的时间,一般是在正月。到了出会之时,各档花会在王爷府门前广场聚齐。礼炮三声,鼓乐齐鸣,一顶四丈多高的中幡队前引导,三尺宽十五尺长的巨幅黄云缎上,“东陵引善普济老会”八个刺绣大字赫然醒目,落款是胤王爷的“固山贝子”徽号。接下来依次是四爪升龙旗、门旗、飞虎旗、清道旗、彩旗组成的仪仗队。中间是狮子、龙灯、旱船、小车、高跷、秧歌、跑驴、什锦子等十余档花会队伍,最后由腾龙末了旗压阵。队伍见首不见尾,旌旗招展,鼓乐喧天,浩浩荡荡煞是壮观。
  由于这道与众不同的花会,总会头是大名鼎鼎的胤王爷,故而州府官员,乡间绅士都争相献媚。陵区周围的村镇长街短巷上,每隔不远便高搭松柏牌楼,花团锦簇。官署公衙,作坊店铺以及士绅乡宦的门前,早已尘埃扫尽,清水泼路,并摆置桌案,备齐糕点、水果之类的食物,高悬爆竹炮仗,只待皇家花会经过,便点燃鞭炮,供应茶点,以示热情。
  皇家花会所到之处,欢声四起,掌声雷动,人如潮涌,热闹非凡。演员们受到礼遇和情绪的感染,倍加兴奋,使出看家本领,争奇斗异,各显绝技……场内场外顿时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每当此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胤王爷,便忘却了一切烦恼,开怀大笑,乐不可支。
  王爷闹花会几乎成了瘾癖,似乎只有闹花会时,他才能享受到真正的人生乐趣。因此,他对那些技艺高超的民间艺人格外青睐,对那些组织花会的会头更是宠爱有加,会头们也以受到王爷的赏识为殊荣,都绞尽脑汁,使出浑身的解数,在王爷面前献媚取宠。
  在皇家花会的组织成员中,有两档地秧歌花会,争斗最为激烈。按照情理,这两种艺术形式同一的队伍应该合二为一,不但阵容强大,而且行当齐全,精中有精。尤其是两位会头都身怀绝技,却行当不同,若能强强联手,定能不同凡响。
  令人遗憾的是,两位会头都是争强好胜的人,每当出会之前,各自都暗下功夫,昼夜训练,不惜财力物力,非要在王爷面前决一雌雄不可。
  胤王爷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有意纵容了他们的这种做法。所以,每当出会的时候,这两档花会的角逐最为激烈,也最为引人注目。
  地秧歌乃是京东一带最为民众所欢迎的一种民间舞蹈形式。距今至少也有千年历史。表演起来活泼诙谐,朴实健美,热烈欢快。其中的“出子”还有人们熟知的戏剧情节和民间传说。
  出会时,队伍前头有一对武生打扮的人物,各执两根鼓槌样的木棒,互相击打着各种花样,为秧歌队开路。随后是提花篮、执拂尘的童子及浣、樵、耕、读等等角色。再往后就是以戏剧和传说为内容的“出子”,例如《拾玉镯》、《铁弓缘》、《断桥》、《孟姜女》等等。而演员的表演行当则又分为妞?穴少女?雪、?穴老太婆?雪、公子?穴男青年?雪、丑……
  在这些行当之中,公子和妞是最为主要的演员,因为“出子”的情节,大多离不开爱情。所以他们的技艺高低,基本上可以代表秧歌队的艺术水平。
  这两档地秧歌花会,分别出自陵区山后的上、下二村。两个村子的实力不分上下,演员阵容旗鼓相当。
  上村的会头叫沙本山,下村的会头叫蓝天顺。他们都是旗人,地位也划等号:同为正蓝旗子弟。
  胤王爷对上、下两村的秧歌都十分赏识。如果他们团结起来,互相切磋技艺,彼此提高水平,很可能都有大的发展。可他们之间却互不相让,都千方百计地想压倒对方,以提高自己在王爷面前的地位,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二虎相斗的局面。
  胤王府里的管家哈四,是王爷的大红人。此人虽然生得獐头鼠目,其貌不扬,却天生一副伶牙俐齿和一个八面玲珑的脑袋瓜儿。他与上村的沙本山私交甚好,其原因是沙本山广有家财,手头大方,对哈四有求必应。因为这层关系,哈四就经常在王爷面前为沙本山的秧歌队美言。
  美言归美言,在花会的质量上,王爷可是毫不含糊,他的评价是上、下两村,平分秋色。这件事让沙本山耿耿于怀,哈四也觉歉疚。
  距东陵百余里的迁西县境内,有一座景忠山。山上苍松翠柏,怪石嶙峋。古寺“碧霞元君庙”历史悠久,香火旺盛,经久不衰。每逢农历四月十八日,这里都要举办一次规模宏大的庙会。
  庙会那天,百里以内,甚至天津、北京的善男信女,也都从四面八方云集景忠山,顶礼膜拜,烧香磕头,许愿还愿。有的祈求赐福,有的祷告避祸,人山人海,热闹异常。
  这时候,来自各地的民间艺人,杂耍戏班也都前来献艺助兴。如此大出风头,开心取乐的机会,胤王爷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他亲自带领“东陵引善普济老会”,浩浩荡荡,晓行夜宿,向景忠山进发。一路彩旗猎猎,车声辚辚,如同大军出征一般。
  由胤王爷担任总会首的皇家花会经过遵化城,县太爷带着大小官员,早已迎候于南门之外。把这些舞狮子、耍龙灯、踩高跷、扭秧歌的民间艺人,恭而敬之地迎进城内。艺人们心里都明白,若没有胤王爷骑着高头大马,腆胸挺肚地在后边压阵,自己哪有资格享此殊荣,受此礼遇?
  在遵化城献艺之时,县官伺候着胤王爷坐在高搭的看台之上,尽情欣赏着花会表演;而那些品级不高的小官们,却只有侍立两厢,站立观看的资格。他们平日欺压百姓,作威作福,养尊处优,穷奢极欲。现在可吃尽了苦头,皇家花会的表演少说需要大半天的时间,这些小官们一个个站得精疲力竭,双腿打颤,虚汗直流,但谁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