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2期
从良路上
作者：徐志义
婚礼上，有人喊小姐
宓水仙进城三年，有了一套房子，攒了一些钱，还找了一位大学生。大学生名叫谷大勇，毕业两年了，苦苦找不着合适的工作，偶遇宓水仙，一见钟情，感到玉人天降，时来运转，就结婚成亲。结婚典礼在阳光大酒店举行，既隆重又热烈，充满了喜庆气氛。典礼高潮，是新郎新娘向大家介绍恋爱经过，司仪对着话筒说：“最好看的戏是《天仙配》，最好听的歌是恋爱曲，宓水仙女士是七仙女，谷大勇先生是牛郎，我们看到了一出《天仙配》，还想听恋爱曲，请大家热烈鼓掌，欢迎新郎新娘给我们实话实说他们的恋爱经过!”在热烈的掌声中，司仪把话筒给了谷大勇。
新郎谷大勇好像这时才想到有这个节目，愣住了，冷场了。大家催着要他快说，他越发地感到作难。他和宓水仙尽管是一见钟情，闪电结婚，但也不是没有一点恋爱经过。他们不但有，还属“英雄救美”，说出来管保赢人。谷大勇大学毕业找工作期间，做家教维持生活。在他另换人家的时候，在马路边上支张小桌子，桌子上挂个“家教”的旗幌，他坐在桌子后面静静地看书，等人聘请。那天，宓水仙挎着拎包跑着要摆脱两个坏男人的纠缠时，经过谷大勇跟前，她对谷大勇说：“有流氓纠缠我!”谷大勇见眼前的女子年轻靓丽，顿生怜香惜玉之情，义愤填膺。他忽地站起来，问：“流氓在哪里?”女子朝身后指，谷大勇果然见有两个男子嬉皮笑脸撵过来，谷大勇横眉立目，紧握拳头挡了上去，厉声喝问：“你们要干什么?”两个嬉皮笑脸的男人被吓住了，一个人指着宓水仙问：“她是你什么人?”谷大勇说：“是我爱人!”两个男人连声说：“认错人了，认错人了!”转身走了。谷大勇回头对宓水仙说：“对不起，刚才我说你是我爱人。”宓水仙说：“不！应该，谢谢你!……”他们就这样认识了，你说这不算恋爱经过?你说这恋爱经过不精彩?可是，宓水仙不让说，永远不让说。
英雄救美的事不让说，就没有值得说的了。谷大勇的脑子还是灵活的，大喜的日子不能冷场，他就给大家说笑话：“我的新娘子是个仙女，突然降临人间，让我逮住了!过去我不相信神话，现在我是完全相信了!”众人哄堂大笑，但大家都不相信，嗷嗷着要他实话实说。谷大勇十分为难的样子，看着自己的新娘子，想得到她的示意，英雄救美的段子能不能说，宓水仙给他做了一个明显的摇手动作。
司仪看到了这一幕，打圆场说：“我们的新郎已经患上了‘妻管严’，他们的恋爱经过新娘不想说，新郎不敢说。那么让我们用更加热烈的掌声，欢迎新娘给我们介绍她和新郎美丽的、动人的、曲折的恋爱经过！”在热烈的掌声和欢声笑语中，司仪把话筒递给了宓水仙。
场上静了下来，人们等待着新娘樱唇启动，笑吐秘言。出乎大家的意料，宓水仙抓着话筒竟失声痛哭，泪流满面，人们惊讶了，连巧嘴八哥的司仪也一时无措。这时候，上来一个身穿保安服的青年男子，这个青年男子双手扶住新娘，给了新娘一句耳语，又深情地望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其中的隐情令人猜测。
聪明的司仪给大家解释说：“各位亲朋好友，人的感情达到极致，就会出现反常。曹操险过华容道时，不是哭而是仰天哈哈大笑；寂寞的嫦娥在月宫里遇见了吴刚，吴刚捧出桂花酒，嫦娥高兴得不是大笑，而是‘泪飞顿作倾盆雨’。下面请新郎抱着最最幸福的新娘绕场一周!”
司仪说罢，新郎谷大勇还愣在那里。司仪刚才的解说，他没有听。他疑窦丛生，好好的英雄救美的恋爱曲不让说，让她说她又失声痛哭，还又跑上来个第三者……司仪说要他抱着新娘绕场一周，他还迷糊，不知要他干什么。司仪看出了他的神情，就故意挑逗：“现在是抱新娘绕场一周，谁把新娘抱走是谁的。新郎要是不抱，我可下手了!”司仪说着，做出了抢抱新娘的动作，把场上的喜庆气氛又挑逗起来。
谷大勇明白过来，上前抱起了自己的新娘。宓水仙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给他一个深深的吻，而后身子缩成一团，把头埋在他怀里，颤抖着说：“大勇，抱紧我，千万别把我掉下来!”大勇说：“放心吧，决不会!”谁都知道，新郎把新娘抱落地，那是不吉利的。
阳光大酒店一楼客厅很大，他们的婚礼宴席并没有把台面占满，还有其他的客人在用餐。新郎抱着新娘绕场一周，也把不是参加婚礼的人给绕进去了。偏偏走到这里时，宓水仙抬起了头，就听到有人喊：“宓小姐!”宓水仙一惊，赶紧埋头。谷大勇立时明白，英雄救美为啥不让说，宓水仙不是天上的仙女而是做过三陪的小姐。谷大勇一愣神，新娘落地了。
新婚夜，验证女儿身
婚礼结束，送完亲友，进了洞房，谷大勇抬手给了宓水仙一耳光，火山爆发似地喊：“你欺骗了我!”宓水仙双手捂脸没有哭叫，没有辩白，更没有还手。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纸里包不住火，她的婚姻完了!她怔怔地坐着，满腹屈辱，满脸泪花，等着谷大勇再打。但谷大勇没有再打，而是厉声逼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宓水仙嗫嚅着说：“你走吧!”
这就等于告诉谷大勇，宓水仙当过三陪小姐。这是谷大勇想要听到的，也是谷大勇害怕听到的，他想着宓水仙会掩盖，他再接着狠狠地打。可宓水仙一下子承认了，而且要他走，谷大勇泄劲了。他双手抱头，倒进沙发里。谷大勇首先想到，自己往哪里走?还回到和别人共同租住的小屋里，告诉老同学自己被一个三陪女骗了?太丢脸面了!继而想，自己是穷人家出身，没钱没势，大学毕业两年了，找不到工作，不是流落街头做家教吗?宓水仙会不会也是命运不济，被生活所逼才去卖笑?自己做家教是暂时的，是过渡，是为了找工作图发展，宓水仙屈做三陪是不是也是一时无奈求生存，她不甘沦落，爱上自己，同自己结婚，不是在从良吗?这样想，谷大勇原谅了宓水仙，而且，他爱宓水仙的美丽，感到了宓水仙的温柔，看到了宓水仙的善良。他听见宓水仙轻声喊他：“大勇，给!”谷大勇抬头，见宓水仙站在面前，拿着一沓钱递给他，说：“你走吧，我不配你，我对不起你!”
谷大勇立时感动起来，他没有接钱，他郑重地对宓水仙说：“只要你把事情说清楚，只要你没破身，我认了!”
宓水仙从良是有准备的，她是真爱谷大勇，爱谷大勇救他时的勇敢，爱谷大勇是个大学生。如果能留住谷大勇，是再好不过了。她对谷大勇说了自己的苦难身世。
宓水仙出生在一个贫瘠的山村，一个穷困的家庭，上有八旬的奶奶，下有一个上学的妹妹，还有一个痴呆的哥哥。奶奶要养病，哥哥要娶亲，妹妹要上学，爹和娘拼死拼活在田里劳作，收入还不够上交，日子过得很苦很累。男孩子的出路，是去当兵；女孩子的出路，是嫁个好人家。她本来和一个复员军人石中艾相好，就是在结婚典礼上她失声痛哭时上来提醒她的那个保安。可是爹妈不同意她俩的亲事，逼她嫁给另一户人家，好给哥哥换回一个媳妇，好给宓家续香火。她是个初中毕业生，咋会忍受换亲?被逼不过，她就和那个复员军人进城来打工了。她想多挣钱养家，又苦于学历太低，找不到工作，只好做了三陪。那个复员军人嫌弃她和她分手了……
谷大勇听着将信将疑，问：“当三陪该会挣多少钱?你往家寄，又买房子，还有这么多积蓄?”宓水仙说：“我买彩票中过一次奖。”谷大勇惊喜地睁大了眼：“真的?!”就把宓水仙搂在怀里，宓水仙又成了他的新娘。初试云雨新娘还是女儿身，谷大勇前嫌尽弃，爱心有加。
谷大勇知道宓水仙手里有钱，就想干事业。谷大勇问：“你手里有多少钱?”“10万。”谷大勇有点泄气，10万块钱干不成大事。宓水仙说：“我们开个饭店吧，民以食为天，开饭店赚钱容易。”谷大勇说：“我是个大学生，咋会去干那!”谷大勇想了好半天，又说：“我们开个音像店吧，这钱够用。”宓水仙一听就高兴，到底是大学生，想的门道高，自己就想开饭店。她一下就产生了对谷大勇的依赖。谷大勇说：“咱的店名我想好了，叫‘水仙音像店’，你看中不中?”用自己的芳名做店名，水仙更高兴了，问：“我当老板娘?”“不，你是法人。”“法人?”谷大勇给她解释什么是法人。
水仙音像店开张了。庆典时请了锣鼓秧歌队，很是热闹。门头上“水仙”两个字光华耀眼，创意新颖，宓水仙佩服谷大勇的设计，高兴极了，像进了天堂。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会有这样一位有才华的丈夫。之前，她最大的愿望是做一个正常人，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没想到自己的命运这样好。店开好了，赚钱了，还能荣华富贵。这一切，她都归结是因为找到了谷大勇。她扑在谷大勇怀里高兴地哭，她高兴极了就哭。
水仙音像店开张三个月，生意并不好，一是街上的音像店太多，二是他们都从正道进货，价格上竞争不过人家。谷大勇说，我们也进盗版货。水仙害怕，她刚从泥坑里出来，怕再跳进火坑，说：“咱不能干违法的事!”谷大勇说：“咱不干，人家干，人家赚钱咱不赚钱。这是商战，你死我活！”宓水仙一打听，别说像她们这样的小店，大店里也有水货，就听谷大勇的了。
市里公安、工商、文化部门联合扫黄打假，他们事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一帮人进门了，他们才知道大事不好，要被查抄!谷大勇还故做镇定地说好话，宓水仙吓得直哆嗦。这时候发生了一幕，外面小车里钻出来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看了水仙音像店的门额，走了进来，望着水仙问：“是你的店吗?”宓水仙一眼认出了那人，情不自禁喊了一声：“曹局长!”曹局长一扬手，一帮人随着他出门上车走了。
谷大勇看得清楚。谷大勇问宓水仙：“你认识那个当官的?”宓水仙吞吞吐吐，谷大勇顿生疑窦。
做孕检，大夫竟失口
晚上，谷大勇又轻声细语问宓水仙：“那个曹局长你认识?”宓水仙心虚害怕，绷着脸生气地说：“我就不兴有个熟人?无聊!”谷大勇埋怨说：“你看你，吃了枪药一样，我不是那意思!”
宓水仙确实误会了谷大勇。谷大勇只是怀疑了一下，但很快怀疑就被得意代替了。正如宓水仙刚才说的，人在社会上，谁没个熟人没个关系?往好处想，曹局长和她是一般的关系，往坏处想，宓水仙当三陪陪过他。这又有什么呢?宓水仙当过三陪已经对自己说了，新婚之夜又试出了“女儿红”，还怀疑什么?吃什么醋?谷大勇现在不是怀疑不是吃醋，而是感到她有这个关系太重要太好了!开音像店不进假货赚不到钱，卖假货时刻有被查抄的危险，有曹局长做靠山就不怕了。
谷大勇给水仙做解释，又讨好说：
“水仙，你有这个关系太好了，你要和曹局长保持好关系。”
“你!”宓水仙像被捅了伤疤，喊：“我们今后不卖水货!”
谷大勇愣了，迷惑不解。女人怎么是这味儿，你对她厉害，她像条虫；你要对她软，她又成了老虎。不过，他还是对宓水仙软，他太看重曹局长这棵大树了。
一天晚上，一个人突然来找宓水仙。这个人就是那个在他们婚礼上对宓水仙耳语的人，宓水仙在老家时的恋人石中艾。石中艾向谷大勇打了招呼，又是那样给了宓水仙几句耳语。宓水仙一脸吃惊，然后对谷大勇说：“我出去有事。”就随石中艾走了。
原来，在阳光大酒店做保安的石中艾突然发现，宓水仙的妹妹宓水云当了三陪。石中艾想管，可又不好管，就想给宓水仙打电话，但一想，如果宓水仙的丈夫接了，讲了不好不讲也不好，就急忙亲自来了。石中艾领着宓水仙进了阳光大酒店，让她在一个房间里等，然后喊来了宓水云。宓水云描眉涂唇，敞胸露怀。宓水仙一见怒上心头，上去给了宓水云两个耳光。宓水云满脸指印，怒目相对，毫无惧色。
姐妹俩相对无语。许久，宓水云开口说：
“我不就是花你的钱了吗?姐，我还你!”宓水云跪下给宓水仙磕了一个头，起身说，“我不欠你了!”转身就走。
宓水仙喊不住，自个哭了起来。她花钱把妹妹接到城里来上学，把自己未能实现的理想寄托在了妹妹身上，就像许多家长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一样。宓水仙要在妹妹身上看到清白和高贵。然而，宓水云却步了她的后尘。她不明白，自己落入风尘，是因为家穷，宓水云可是不缺钱花呵，还成了大学生。她为什么如此不自爱?她为什么会成这样?想着想着，她就悔恨自己，是自己这个当姐姐的做了坏榜样，后悔不该把妹妹接进城里来，自己一步走错，又带坏了妹妹。
更叫宓水仙后悔的是，刚才见了妹妹水云，不该咬牙切齿先打她，两耳光把妹妹打绝情了。当初自己当三陪，被石中艾发现，石中艾就是恨得咬牙切齿，不说话先打耳光。两耳光把她打恼了，她恼羞成怒地说：“我是你的人啦？我还不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她和石中艾分手了。后来石中艾找她说好话，她也坚决不回头。她想，现在就是去找水云说好话，水云也不会理她。这使她伤心之极，哭红了眼。
宓水仙回到家里，谷大勇还没有睡，在等着她。谷大勇看宓水仙越来越宝贵了，住房是宓水仙的，音像店是宓水仙的，他像个穷光蛋，像个上门女婿，他在这个家里没有地位。尤其是那个石中艾，让他感到威胁，初恋是刻骨铭心的，婚礼上石中艾跑上来给宓水仙耳语，就说明他们关系不一般。这深更半夜地又把宓水仙叫出去，而宓水仙哭红了眼回来，不是感情上的事儿是啥?初恋情人是永远的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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