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亲仇奇案
作者:任政国
周虎被拉进县衙大堂。这个恶霸过去淮河县哪个县令敢不尊他、不巴结他?这个仗着表姐和吏部尚书为非作歹几十年的恶棍受官府巴结已成习惯,今天第一次被带到公堂,岂能服气?他像牛吼一般:“哪个狗官这么大胆,敢把二爷锁拿到公堂?”廉明见被老艄公指认到公堂的是周虎,更是愤怒,顿时掷下签子:“给我打四十大板!”那些衙役平日亲眼看到周虎小看各任县令,县令不敢惹他,早就对周虎的横行霸道憋了一肚子气,今天看到新来的县令第一堂就审这个大恶霸,心里无不高兴,更敬服县令一腔正气,敢斗豪强,当下答应一声按翻周虎就打起了板子。板子下去,周虎就像杀猪般嚎叫起来,四十大板打完,周虎已经成了个软蛋趴在地上不动了。
廉明见周虎挨完板子,气焰已消,厉声问道:“周虎你可知罪?”
“二爷,不,小人无罪呀!求大人看在家兄面上饶了小人吧!”
老艄公见周虎挨板子,在一旁冲着廉明和众公人直伸大拇指比划,称赞廉县令敢于除暴斗邪。他听周虎说无罪,就跑到公案前拿过那件血衣一下子盖在周虎头上。
廉明喝道:“周虎,你看你头上是什么?”
周虎取下头上的血衣:“是件血衣。”
“你可认得是谁的血衣?”廉明追问。
“是、是灵持的衣服。”周虎脱口而出。
“灵持是谁?”廉明又追问。
“是他的妹妹。”周虎指着老艄公说,随后又补充道:“是小人家庙的住持。”
“她现在哪里?”廉明一拍惊堂木发问。
“她、她、她死了。”周虎低下头。
“她怎么死的?”
“她病死了。”
“得的何病?”
“痨、痨病,不、不知道。”
“你怎知她得的痨病?”廉明穷追不舍。
“这……”周虎嗫嚅起来。
“吞吞吐吐,定有隐情。来呀,大刑侍候!”廉明喝令道。
“别、别、别,老爷别用刑!”周虎慌忙叩头求饶。他实在被那重重的四十板打怕了,大刑更受不了。想不到多少县令见他毕恭毕敬,巴结讨好他,今天碰到这个硬头丁,竟栽得这么重。转思一想,兄长是吏部尚书,管着全国官员的升迁罢贬,权利何大,表姐又位居西宫,我就是招了,一个小小的县令又能怎样呢?况且事已过去二十年了,招了也弄不明白,只要兄长一句话,他还不连忙放人?如果不招,这皮肉之苦如何撑得下来?说不定小命今天就要搁在这里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周虎想到这里忙高叫道:“老爷,小人愿实说!”
“灵持到底因何而死?快讲!”廉明看准了周虎内心所想,发问道。
“是小人所杀。”
老艄公听周虎说他杀了灵持,“嗷”地扑向周虎就要拼命。廉明急令人拉开了他,转问周虎:“你因何杀了寻持?”
“小人见她长的美,遂起了不良之心,可她不从,对我大骂,也是小人一时怒起,才杀了灵持。”周虎如实供道。
“所供可是事实?”
“一点不假。”
“你什么时候杀的灵持?”
“二十年前。”
廉明长长舒了一口气。周虎所供与老艄公所告和渡口女尸正相吻合,想不到这个案子一审告破,不由心中大喜,即叫书吏录抄好口供,命周虎画押。周虎画了押,廉明又令道:“廉良,你带上公人,押着周虎去取尸证。”
廉良答应一声,带上几个人押着周虎,出了大堂去取尸证,老艄公也跟了去。
廉明随令退堂,回到后衙书房心里好不畅快。他斟了一杯茶,边饮边动手写案卷,待尸证取到,这案便可结了,想不到原告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又无人证,仅用一件血衣指认了凶手,便轻而易举地破了这起陈年命案。正在高兴之中,廉良满头大汗急匆匆走了进来,对廉明说:“大哥,又发现了一具女尸!”廉明忙问:“在哪里?”“在离渡口不远的东边树林中。”廉良喝了口廉明递给他的茶说道。“离竹林那具女尸多远?”“有一里地远,在竹影庵的北边。”廉明腾地站起:“领我去看看。”
路上,廉良告诉廉明:“我们叫周虎带路去找尸证,周虎很听话地领着我们,哪想他不是去渡口的西南竹林,而是去渡口的东南树林。在树林的深处,周虎毫不费力地在一略凸的地方挖开一个坟,也是浅葬,挖不深,便现出一具尸骨。”
廉明有个习惯,凡事都要经过实地查勘,核实无误后才下结论。听廉良这么一说,他更急了,不由加快了脚步。
这个树林河柳树居多,其他是杂木。廉明在廉良的指引下来到一个新挖的土穴旁停了下来。他看见穴中有一具完整的尸骨,尸骨不长,有四尺七八寸,头骨边上未有什么遗落物。廉明断定这是周虎杀害的灵持———老艄公的妹妹。廉明细心地查验一番,然后带廉良走出树林。
路上,廉明一言不发,自悔判断失误。原先认为竹林女尸是周虎害死的尼姑灵持,到现在他才明白,出家女僧不管是光头或是带发修行都是不用簪环的,更不佩戴首饰。而竹林女尸有簪环、玉镯,很明显是个民家女子。廉明默默无语地走着,思索着,自责着。
回到县衙,廉明即刻升堂。衙役押上周虎,老艄公跟着上了大堂。廉明当堂判道:“查凶犯周虎,淮河县周家湾人氏,此人为富不仁,鱼肉乡里,欺男霸女,自恃皇亲国戚,官宦眷属,横行不法,见家庵尼姑灵持貌美遂起不良,奸淫强暴,不遂竟残忍将其杀害,埋尸渡口旁树林。而今命案已破,人证、物证、尸证俱全,诚可谓铁证如山,犯罪难逃。本县秉公执法,将凶犯周虎判处死刑,押进死囚牢。”廉明断完问周虎:“你可服审?”周虎低着头说道:“小人服审。”他咋不说违拗之话呢?好汉不吃眼前亏,丈夫能伸能屈,等他兄长来救他。
廉明命衙役将周虎收监。公人把周虎押进死囚牢去了。廉明又道:“此积年命案能得以迅速告破,艄公老伯当推首功,他忍辱负重二十年,藏证不露,又能大胆指认凶犯,真可谓义人勇士也!”即对老艄公说:“老伯有功,本县依例赏你官银二十两,你到帐房领取去吧!”
老艄公连忙摇手不要,脸色涨红,又“哇哇”起来。
“老伯不要嫌少,此是依例所行……”廉明忙向老艄公解释。
这一下像捅了马蜂窝,老艄公面露怒意,大声吼叫几声,用手指指天,又向北边的方向指了指,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表示十分坚决的样子,昂着头走下公堂,出衙门扬长而去。
夜里,廉明面对竹林女尸的遗物苦思冥想。
廉良走了进来,他给廉明换去残茶又泡了酽酽的一杯。对廉良的精明细心,廉明是了如指掌的,他二十岁任安阳县丞时便带着廉良,几桩棘手的案子廉良都参与了侦破,对破案很有见地。廉明让廉良坐下,让他谈谈对竹林女尸看法。廉明说:“兄弟,从老艄公首告发尸和破了周虎杀害灵持案来看,我分析此女与老艄公、灵持、周虎有着联系,你说呢?”
“是啊,大哥分析的有理。一、老艄公一定认识这个女子。二、这渡口方圆十里都是周虎私产,不与他相干,谁敢埋尸在他的私产里边?大哥说是与不是?”廉良讲出自己的看法。
“有理!有理!此女埋尸离竹影庵不远,看来与竹影庵定有相干。”
“大哥说得对!大哥不要忘了那女子腕上戴的墨玉镯啊!”廉良提醒廉明道。
廉明拿起桌上的墨玉镯,招呼廉良凑在灯下:“兄弟,你看这只镯上镂刻凤纹,质地精良,实是一件宝物,何况这凤纹非是民间可用的图案,此镯不是出在宫廷,便是与宫廷有联系的达官显宦之家,我想,此镯与周家必有相干,他家是皇亲国戚,通连宫廷。”
廉良赞许地点点头。
“是镯皆成双,此镯必是两只,能找到另一只,此案就好破了……”廉明沉吟道。
“我看,咱们好好访察访察,也许能查出蛛丝马迹。”廉良建议道。
“对!”廉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胸有成竹地说:“我就不信查不出一点证据!”
一大早,一个货郎挑两个货箱沿着淮河岸,走到周家湾,专门在周虎的宅前摇着货郎鼓,口中吆喝着:“南北锦货,五色绒线,金银首饰,各种玉器、木梳,颜色……”以招徕买主。他就是乔装私访的廉明,专意来访那只墨玉镯的。
周家大门紧闭,里边冷冷清清,看来他们家主出了事,府中失去主张。廉明很扫兴,正要挑起担子离开,只见大门“咣当”打开,走出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和一个丫环,叫住廉明。廉明忙支开货箱,把墨玉镯摆在上边显眼的地方。孩子来到货箱前问廉明说:“有红桃颜色没有?”廉明说:“有、有。”孩子说:“给我包十个钱的。”后跟的丫环说:“小少爷,包那么多干什么呀?”孩子说:“我要嘛!”廉明忙打开品桃颜色盒,用小勺子给盛了包好递给小孩,孩子掏出十个铜钱给了廉明。廉明发现孩子盯着墨玉镯看,就拿起墨玉镯向孩子兜售:“小少爷想买这镯吗?”小孩摇摇头:“不要,俺看着新奇。”廉明问:“你家有这种镯吗?”小孩说:“没有。”廉明又问:“你见过这种镯没有?”小孩说:“没见过。”廉明说:“你大人有了也不让你见!”小孩认真地说:“我是少爷,家里有什么不让我见?就是库里的金银财宝也不瞒我哩!”
几天的劳碌,廉明和廉良一无所获,虽然乔装私访细心、周到,一些珠宝商、首饰匠人让他们问得发烦,但仍没找到丝毫线索。
这日清晨,廉明和廉良早早吃过早饭,正待改装出门私访,忽然门役跑了进来道:“禀老爷,吏部尚书周龙周大人来衙探望!”廉明闻报心中犯了嘀咕,他知道周龙是周虎的哥哥,在朝官拜吏部尚书,是掌管全国官吏任免升降的主官,位高权倾,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赶这个时候回来,不用说是为他弟弟而来的。廉明为官几年对官场还是知道一些的,如今政治腐败,官场黑暗,很多官员相互勾结互为援手,互相庇护,结成关系网、人情网,大搞官官相护,结果吃亏的还是老百姓。廉明虽然是独榜御进士,官职由朝廷亲封,但领凭上任还在吏部。他转思一想,说道:“待本县出迎!”便和廉良走了出去。
廉明走出后衙,在县衙门口勉装恭敬迎接周龙。周龙五十岁上下,粉面长须,未穿官服只穿着便衣,头戴员外帽,身着绿缎长衫,脚穿双梁黑布鞋,宽袍大袖,儒雅飘逸,给人一种温良的感觉。他带贴身随从四人,见廉明恭敬出迎,忙伸出双手拦住要依礼下拜的廉明:“父母无须客气,无须客气。”廉明拱手道:“谢大人恩典!大人何时回乡了?”
周龙笑着握住廉明的手:“老夫省亲昨晚才到家,闻听父母治政有方,廉洁奉公,虽来不久,政绩卓著,老夫甚是欣喜。淮河县有父母任事,民之福也!本想即拜父母,天色已晚,多有不便,强忍一夜,清早饭罢便带随从,不揣冒昧前来拜谒,还求恕谅了!”
廉明十分明白这位吏部尚书是在恭维自己,尽管他压根没提周虎之事,但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面对这位和善可亲又有涵养的老官僚,廉明心中已有了主意,忙说:“岂敢,岂敢,老大人难得归省乡梓,请大人衙中一叙,晚辈再行请教!”遂躬身一拜,举手相邀。
周龙十分谦和地和廉明走进县衙内厅,二人分宾主坐下,廉良献上茶退在一边。周龙端起茶转头命令立在身后的随从:“还不献上礼单!”随从即将礼单呈献廉明。周龙笑道:“些许薄礼请父母收下,请父母休轻鸿毛之敬。”
廉明见了礼单,连忙站起谢辞:“大人见外了,恕卑职不敢受此惠顾,还请见谅!”
周龙忙问:“父母这是为何?”
廉明解释道:“圣上早已颁诏,官吏私通礼物,以交构论罪,请大人体谅下情,免使卑职为难。”
周龙听廉明这么一说,不觉面红,但他是有涵养的人,不但忍而不怒,反而大笑起来:“哈哈哈!父母清廉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佩服佩服!”他连连称赞,继而道:“父母英年高发,前程无量,如此人才,实难多得,待老夫回部后,表荐父母调升职务,另委重用。”
廉明听出周龙以升官利诱他,知他将要道明来意了,便道:“大人此来,有何见教,还望早赐!”
周龙听廉明此话沉吟一下,半天叹了口气:“唉!老夫为官二十余年,常在京中很少归家,对舍下二弟疏于管教,哪想弟生性刚直,行事凭性格而为,难免怠慢乡梓。此次老夫回来,听说他冲撞父母,被父母拘管,老夫也很欣慰,对他管教一下也是好事,只是事关皇亲国戚、官宦缙绅体面,依老夫愚见,请大人高抬贵手,法外施仁放了舍弟,以存官宦名声,老夫不胜感激啊!”
“请大人体谅下情,恕卑职不敢妄为。贵令弟周虎恃势逞强,称霸乡里,民怨甚大,此番又犯人命大案,罪在难赦,还望大人体谅卑职难处,不敢从命!”廉明柔中带刚,理中有法向周龙道。
周龙的脸一红一白,知道这个廉明是软硬不吃。为使二弟得救,他不得不使出杀手锏:“父母啊,舍弟虽犯大罪,亦非不可通融,依老夫愚见,放了舍弟,我弟兄定知恩图报,让父母升官发财……”
“大人错了!卑职虽小也是朝廷命官,怎敢徇私枉法?望大人见谅!”廉明突然站起,正色向周龙道。
周龙被廉明的话呛得十分恼怒,他真没想到这个年少得志的县令敢顶撞他,这是他升吏部尚书后第一次受到下级官吏的顶撞,驳他的面子。他“腾”地站起,厉声道:“父母太过份了,你不怕断了前程?”
廉明反口道:“做官为民就是效忠朝廷,为政一方就是给百姓做善事,我廉明只知为国为民,不计什么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