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凶宅丽影

作者:王子恒




  
  三
  
  如果你没去过翠环山,不会想象到这路是这么难走,虽说也是柏油路面,但上面的坑坑洼洼多如满天星斗。赵征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待赶到翠环山时,已是下午四点钟了。
  公墓依山而建,一切都还是那么简陋,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公墓管理办公室。据介绍,公墓根据死者的“报到”顺序,由南而北,分为八个墓区,无尊无卑,无长无幼。按照肖茜的死亡时间,赵征在墓区逐一认真寻找,直到寻至公墓尽头,仍然没有发现。他失望地伫立在一座子孙满堂的墓碑面前,忽然想到一个被害的少女,无权无势,无亲无友,谁会给她立碑呢?可肖茜在留言上明明写着“没有死者的墓碑”,她怎么可能胡乱写呢?
  赵征理理纷乱的思绪,决定在落日之前再找找看,或许是埋在墓区之外也未可知。猛然间,他看到第一墓区有个姑娘,素衣练裳亭亭玉立,正在一座墓前徘徊,再细细一看,很像那晚见到的肖茜。赵征随即向她奔去。可是,墓区内没有一条直路可走,又不好大声呼叫,赵征还未穿过墓区中段,白衣姑娘就已不见了。赵征望望墓区四周,俱是新植的树木,但见茂林深篁,野花蔓草,荒径逶迤,树深阴暗,山风徐徐扫地,天地一片呜咽。再看看整个墓区,除去管理公墓的几个男人以外,哪有什么白衣姑娘的影子?赵征擦擦额上的热汗,又一次感到不可名状的恐怖,只觉得喉头发紧,脚下踩绵,慌慌张张跑到姑娘徘徊的地方,却见坟前放了一束野花,碑上用红漆端楷写着“小月妹之墓”五个大字,下款是“金声旋敬立”和“一区二排五十六号”等几个小字。赵征记下墓碑上的文字及其位置,看看天色已晚,于是折身回返。
  跑了一下午,赵征感到格外疲乏,出了一身大汗,感冒也好多了。他匆匆泡了一包方便面,吃罢以后就坐在那里呆想:这个肖茜真是个有趣的姑娘,把那么重要的材料交了出来,却又一直躲躲闪闪,真是不可思议。
  一股丁香的芬芳吹进屋来,赵征又想起墓前那束野花。这位“小月妹”是谁呢?那个立碑人“金声旋”与她是一种什么关系?他烦躁地推开饭碗,胡乱在桌上连连写着“小月妹”几个大字。忽然,赵征兴奋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我真是个笨蛋,小月者,肖字之谓也!”也就是说,这个“小月妹”就是“肖妹”的隐称,而“肖妹”不就是死去的肖茜吗?如此说来,这座“小月妹之墓”很可能就是那座没有死者的空坟了。至于那个“金声旋”,不就是赵仕愚老人说的那位小金姑娘吗?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一个很难猜的墓地之谜,竟然在无意之中给破解了。
  也许由于赵征当过政法记者的缘故,对于大小案件的报道,一向持有科学严谨的态度,这座“小月妹之墓”也仅仅是初步推测,至于它到底是不是那座空坟,还得再到翠环山公墓核查以后再说。
  果然不出赵征所料,第二天去翠环山公墓管理处一查,这里竟有两座空墓,也即过去常说的衣冠冢。一座是一区一排十七号的刘志伟,是昆仑爆破公司的一位职工,在执行一项大型爆破任务时粉身碎骨,只埋进了一双鞋和一台计算器;另一座空墓即“小月妹之墓”,在登记簿上写明死者就是肖茜,死亡原因是跳河自杀,没有打捞起尸首,埋葬物品是一部录放机和两册旅游英语课本,奇怪的是没有立碑人的住址和联系电话。赵征请管理处的同志帮助回忆立碑人的情况,那人苦笑着摇摇头说:“已过去几年时间,实在记不清了。”并且还告诉他说,有些外地打工妹死了之后,离家很远的也埋在这里,为了日后便于找寻,也有的是用人单位或者好心的小姐妹出钱为其立碑,这位“小月妹”很可能属于后一种情况。这些打工者没有固定的工作单位和住所,所以死者和立碑人也就不可能留下地址和电话。赵征听后觉得在理,只好苦笑着点点头,结束了又一次不成功的采访。
  现在,肖茜之死居然有了三种说法:控诉材料中写的是被奸而死;赵仕愚老人则是说患急症送命;而在公墓登记簿上注明的又是跳河自杀。这种越来越复杂的情况使赵征认定:在这起案件的背后,一定有个什么大人物,或者有一只强有力的黑手,否则那份控诉材料中不会没有被告的名字,赵仕愚老人也不会躲走,公墓登记簿上更不会留下让人遗憾的空白。
  赵征又一次看了那份控诉材料,从那些柔弱纤瘦的笔迹中,从那些毫无矫饰的字句里,他看到的是一个弱女子的企盼和无助,听到的是一个小妹妹的哭泣与控诉。他知道自己手里的笔还有点份量,否则那位被曝光的政要不会这样恨他,那个鬼魂似的肖茜也不可能一次次地找他。赵征决定,先不提及肖茜的冤情,改从“小月妹之墓”破题,既不交待事情背景,也不涉及主人公的死因,只是写成破解谜底的通讯,这样既不会碍着谁的手脚,还会引起社会舆论的普遍关注。再说,此案只要藤蔓不断,就要继续再扯,扯来扯去,总会拽出烂了的秧子,到时肖茜的冤情还怕见不了天日?
  几天之后,赵征巧妙地写出了《神秘衣冠冢,无言诉冤情》的长篇访问记,总编一看,当下叫好,报纸以显著的位置刊出,转眼销售一空,又加印了三万多份,还是供不应求。而且,读者询问的电话接转不暇,使本来冷冷清清的《新潮时报》陡然洛阳纸贵,许多人也因此而记住了赵征的名字。报社领导专门召开会议,表扬了赵征的敬业精神、吃苦精神、奉献精神,甚至还有创新精神等等,并建议他跟踪采访,尽快作好文章的下篇,这也正在赵征的谋划之中。但他没有想到,偏偏就在这时,又出了一个始料不及的问题。
  
  四
  
  那篇访问记刊出仅三天,赵征又写了《沉冤五载向谁诉,天下何处无公理》的记者综述,以“小月妹”代言人的身份,首次向全社会披露了这起强奸致死案的端倪,《新潮时报》又一下成为全市百姓关注的焦点。正当人们街谈巷议,等着看下文的时候,上级有关部门通知报社注意舆论导向,不要炒作这类陈谷子烂芝麻的绯闻,而且这种东西也不利于社会的稳定,应从大局考虑,防止被坏人利用云云。并且特别指出,这个赵征本身就是个好事之徒,专爱揭社会伤疤,尤好政要秘闻,要注意控制他的行为等等。
  与此同时,赵征也接到肖茜的来信,先是向他表示敬佩和感谢,希望他能直接引用控诉材料再续写下去,接下来则提醒说:眼下自己可能已受到某些人的监视,因此不便再访,更不能白天见面,如果遇到重要情况,会随时同你联系。希望你注意自己的安全,儒士街81号不宜再住。
  这个肖茜真是鬼精灵一般,信后没有留下地址和联系方法。赵征看了看发信地点,则是距此地二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尽管他不相信神魔鬼怪之类的胡猜妄说,可他总觉得肖茜像是生活在另一世界的女人。赵征后悔在公墓那天没有把她追上,否则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作为一名记者,赵征认为自己已经尽到责任,这件事情再要深入去写,目前掌握的材料显然不足,甚至连那个色狼的名字都不知道。他真害怕公安部门的同志登门,一旦了解案件的细节,他将难以回答,因而赵征眼下特别想同肖茜作一次长谈。可是她到底住在哪里?又怎么直接同她联系呢?赵征现在已明显感到一股不正常的势力悄悄向他袭来。赵征对这位受到污辱与损害的女子生出一丝敬意,一股不信邪、不服输、不怕硬、不盲从的热血又在胸中沸腾起来。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帮肖茜一把,使其蒙受五年的冤情大白于天下,让残害她的坏人受到严惩!
  再在报纸上发这种大块儿文章是很困难了,赵征自有另外的办法,他想联系其他报刊的同行实施迂回战术。然而那几个铁哥们儿都表示爱莫能助,并委婉地劝告他汲取上次教训,不要再惹这类麻烦。赵征撂下电话,知道上级部门的那个通知起了作用,现在既不能责怪本社的老总,也不能埋怨那些要好的同行,各人都要守好自己的饭碗。真理的天平常向权力的砝码倾斜,赵征不能不正视这种无可奈何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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