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保定镖王
作者:李聿钟
进保定府西门往东走三里,有两个耸入云霄的大旗杆,平日里即使没风,上面的牙旗也呼啦啦地飘。旗杆下的兵直溜溜地立着,左手提着刀鞘,右手紧攥着刀柄,一副凶气逼人的样子。往门里看,深幽幽的没个人影,古柏上落着几只老鸦,一声叫,也使人打个寒噤。这可是当今直隶总督的大门,到了这儿,文官得下轿,武官得下马,大气都不敢出。有县里来的乡绅财主土老帽,不懂,常破了规矩,结果都是被缉拿,轻则杖笞,重则打入死牢。
这天,从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马蹄声,只见一匹枣红快马急速驰来,路过大旗杆,骑手对那兵勇看也不看,就冲过去了,那骑手后背上有一面小旗,上书一个秦字。大旗杆下的守兵不但不问,反而站得更直。是什么人能如此狂横?不是别人,是大旗杆南边帅府胡同的秦镖王。秦镖王是谁?他哪来的那么大道行?这得从秦镖王的镖行说起。
保定府地处京畿,是南北必经之地。那些年,天下大乱,土匪蜂起,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那富官大商,自然是靶头,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镖行便日益红火起来。仿佛一声号令,保定府呼啦一下就竖起几十杆镖旗,秦镖王的旗子就是那时竖起来的。
竖旗容易保旗难,江湖上的事历来都是刀兵血刃。时光如梭,镖旗倒的倒,竖的竖,很快,保定府名镖局就剩下了秦镖王一家。其他的镖局虽还打着旗号,也无大的作为,充其量也就是走走保定四周,从不敢押送名贵货物。保定府占尽天时地利,历来出产大官,离北京仅几百里地,送礼出进煞是方便,快马几天便可打个来回。白花花的银子,日日往京城送,你说,保定府的大官们能少得了秦镖王?
秦镖王名气大了,生意自然就好,一般找他押镖,需提前下帖子。秦镖王先算算时间,颠对颠对日程,安排得开,才答应,便差人通知主家某日验货,主家就在规定的日子把货物送到。秦镖王仔细查看,验好数目,让账房拿毛笔写好货物多少件,贴上镖封,写明某日送北京,就齐了。那时也不讲订合同,反正货物送到,主家自然将银两如数交给秦镖王,从不赖账。
秦镖王押镖一般都是十个人,一面红色镖旗写着大大的秦字,远远地看见,煞是威风。当地的土匪盗贼一见是秦镖王过来了,就乖乖地让开路,有的还设下酒席,但秦镖王从不贪嘴吃请,只说声谢谢便离开,他知道江湖上的事不可有半点大意。有的不知好歹的土匪劫镖,秦镖王先亮出镖王旗号,以警示对方,不听,才把剑亮出来,那青龙剑一出鞘,就闪出一道白光,像蛇一样翻卷呼啸,刷地一声那人头就飞出好几丈远,再看那剑,滴血未沾。谁不怕?
秦镖王要的价高,生意又红火,日子就好过。没事时,他都是提溜着鸟笼穿过大街逛老马号。老马号是保定最热闹的地方,平日里三教九流七行八业都集中在这儿,卖的东西小到针头线脑大到鸦片军火,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秦镖王常是喜滋滋走进老马号大茶房,沏上壶龙井,听戏子唱古曲。
这天,秦镖王起得挺晚,他拿着紫砂壶往嘴里灌几口水,又呼噜噜漱漱吐地上,就抬头看那院子里竖着的镖旗,大大的秦字威风凛凛。他看了会儿,咧嘴笑笑,心里就涌起一阵快意。烈火见真金呐,这镖王旗是自个儿拼死打出来的啊!他走出院门,向一个提篮子的孩子招招手,那孩子就颠颠过来。那时,保定府到处是拿着篮子的半大小子,后背的衣服上写着“跑儿”二字,任何人买个包子酱菜针头钱脑什么的,一招呼“跑儿”,“跑儿”就会颠颠跑去,一会儿就颠颠地给你送来了,方便的很。“跑儿”也不讲价,主家收了东西,将几文钱往他的褡裢兜里一放,就得了。秦镖王让“跑儿”送来一屉白运章的包子,边吃边想今儿个到哪去打发这一天的事。他想去南关大桥赌几手,有几日没去了。他几口吃完包子,就准备出门。这时,一骑快马进了院,骑手对秦镖王一拜,说:“报,易州传话,让镖王今儿上午不许出门。”
秦镖王一听,就有些恼怒,说:“什么人敢对我这样命令?”
“是我。”话音一落,一个白面书生就轻飘飘从房上跳下,立在秦镖王面前。
秦镖王立即警惕地运气,以备不测。院里的几个大汉也把腰间的短刀拔出了几寸,气氛忽地紧张起来。
白面书生看了秦镖王一眼,一笑,双手打拱,说:“我本无敌意,何必如此。这位一定是秦镖王了?刚吃?”
秦镖王看看这个白面书生,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反复打量。想,谅他一个书生,也不会把我秦镖王咋样,便松了口气,说:“今儿我没有请过客人啊。”
来人并不在意秦镖王的冷漠,笑笑说:“不速之客,冒犯了,请秦镖王恕罪。”
秦镖王再次仔细打量这个白面书生,觉得他虽是书生样,却仪态大方,气宇轩昂,便觉得是个经过大世面的主儿,可他又想不起是否见过他?是何方人士?就冷冷地说:“有事就请自报家门,我秦镖王可没功夫与你闲话。上茶!”他的话一落,一个粗壮的汉子就迈着武步端上茶来。
来人莞尔一笑,说:“哈哈,看来秦镖王真是不认识我。好个英雄镖王,你不认识我,应该认识它吧!”说着,他的手一翻,掌上就亮出一个精巧的凤头来。阳光下,那只凤头熠熠生辉,十分漂亮。
看到这金凤头,秦镖王的心就忽地一紧,急忙双手打拱,说:“原来是刁飞侠,失敬,失敬。快,屋里坐。”
刁飞侠大名刁小凤,是易州易水河畔有名的大侠。早年他在县里做官,由于不谙官场之道,被人暗算,挤下官位。他一气之下,杀了仇家,在东北长白山上落了草。刁小凤轻功盖世,武艺高强,尤其擅长隐身轻功,与他交手,几丈之外,往往还不知如何,脑袋就已经到了他的手上。那离了腔子的脑袋还问:“我的头咋跑你手上了?”刁小凤有文化,又是官宦之子,出入便不同于一般的土匪。他智勇双全,官家多次组织对他剿杀,都死伤无数,无功而返。那几个带兵的官爷也在一天夜里人头落了地。这几年,县官也学精了,干脆来个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近日,风传刁小凤回到易州,说是他看中了保定府人的钱,专门在保定四周打劫那些往京城送礼的镖车。当然,谣传如果是真,恐怕是凶多吉少。
秦镖王把最好的茶拿了出来,刁小凤举着茶杯却不喝。一阵微风吹过,秦镖王的镖旗簌簌抖动,隐约从老马号那里传来了河北梆子的段子,两人就支起耳朵听。
秦镖王对刁小凤早有耳闻,只是从未见过面。土匪与镖头历来是生死冤家,这回,刁小凤闯进镖局,到底想干什么?
突然,“啪”地一声,刁小凤将茶杯放在桌上,说:“秦镖王,今儿个我刁小凤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从长白山回来,首先要见的就是你秦镖王,今后还需你行个方便。走,到望湖春,我请你喝酒。”说完,一拧腰,就离地上了房,“望湖春见。”
好身手!秦镖王不禁从心里赞叹。秦镖王心早乱了,他隐隐感到,刁小凤此行暗藏杀机。这么多年,自己都是小心翼翼,惟恐坏了一世的英名,越躲他越来了。好你个刁小凤,今儿个我也要见识见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莫非是欺我无能?哼,论起武艺,两人没交过手,谁高谁低,也还未知呢。想到这,秦镖王冷笑一声,准备出门,可一拿家伙,他却愣了,手落了空,自己腰上仅有一个空剑鞘。刁小凤……秦镖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终于领教了刁小凤的厉害。
秦镖王不敢怠慢,快步赶到望湖春酒楼,刁小凤已经坐好了。
秦镖王说:“刁飞侠轻功果然不凡,领教了。”
刁小凤哈哈一笑,说:“秦镖王,今儿个我没带什么礼物,请收下。”说着,拿出一柄利剑,双手托举到秦镖王面前。
秦镖王一看,脸色就变了,他竟拿我的剑当礼物送我?正想发怒,刁小凤笑殷殷地指指剑刃,秦镖王仔细一看,上面有缕黑发。那正是秦镖王头上的发缕,秦镖王的冷汗就顺着后脊梁流下来了。
刁小凤并不想让秦镖王过于难堪,就笑笑说:“失礼了。来!”他一声叫,立马进来一个汉子,手里托着一盘银子。刁小凤摆摆手,汉子离去。刁小凤说:“秦镖王,一点小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