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关东棋侠
作者：黄建东
“请多关照。”山田知秀来到龙飞面前，深鞠一躬，然后坐在了龙飞的对面。猜先结果，由山田知秀先行，山田知秀静静地坐了足有五分钟，然后拈起一枚棋子，稳重地拍在了棋盘上，一场大战就此拉开帷幕。
围棋的变化千姿百态，自古就有“千古无同局”之说，可奇怪的是，往往在某一局部，相同的棋形又会反复出现，特别是在番棋决战中，这样的情形更不少见。几十手棋过后，一个熟悉的棋形再次出现，不过这次是山田知秀的先手。“夹”!又是绝妙的一“夹”。当山田静夫看到女儿下出这手棋时，心中的狂喜可想而知，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女儿山田知秀的既定战略，利用自己的先手之利，将战局主动引向这个棋形，看来小林君的策略是成功的，知秀打入到龙家，一定是看到了《桃花源棋谱》，这才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此时倒真想看看龙飞的窘态。
和山田静夫一样，山田知秀下出了这手“夹”之后，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龙飞一眼，只见龙飞一脸漠然，根本看不出心情的起伏变化，山田知秀突然不安起来。其实山田知秀的战略意图，龙飞心里明白，他这是有意为之，否则早在十几手棋之前，他是有机会下出变招的。此时，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了面前，他真的应该感谢几百年前的施襄夏老前辈，正是他老人家在几经范西屏的打击后，终于想出了应变之招，那便是弃子，弃掉角部几十目的实地。而将目光抛向更为广阔的空间，这样的战术思想在《致敬斋随想》里记载得清清楚楚，所谓棋盘上没有永远的胜着、妙手，这就是围棋。龙飞不动声色地应了一手，“靠”。就是这手靠，震惊了整个赛场。
山田静夫最初看到这手棋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继而细细品味，却发现这实在是妙味十足的一手棋。如今是山田知秀陷入了两难境地，跟着应吧，虽然可以吃下角部，实地可观，可龙飞的黑棋便可顺便形成一道通天的厚势，在行家的眼中，棋局几乎已经结束了，而不应，则先前的那手“夹”，就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古语说：“宁失三十目，不失一先手”，讲的就是下棋先手的重要性，而如今无端地损失了一手棋的作用，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这是怎么了，棋局怎么会在瞬间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山田静夫可以想象女儿山田知秀此时一脸惊愕的表情，是的，当自己的一手妙着被对手无情地粉碎之后。作为棋手，那种沮丧的心情可以理解。山田静夫颓然地呆坐着，之后的几十手棋几乎是必然的，转换的结果龙飞取得了压倒性优势，不出意外的话，取胜只是时间问题，虽然山田知秀还在做拼死的挣扎，可在山田静夫看来，那一切都是徒劳。他慢慢站起身，默默地走出大厅，回到自己办公的场所，墙上日本天皇的画像颇具嘲讽意味地望着他。他跪倒于地，手中握着在他看来具有无上荣光的战刀，他在倾听、他在等待，只要外边传来山田知秀认输的消息，他便以剖腹的方式向天皇谢罪。
山田知秀此时的心情倒是异常的平静。作为棋手，她感到无愧，因为她拼搏了、奋斗了，可比赛总有输赢，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勉强支撑了几招，她便向龙飞示意认输，因为再下下去，简直就失去了一个棋手应有的尊严了。只是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龙飞脸上溢出的笑意。整个赛场因之沸腾了，明日哈尔滨城里的大小报，均会以各种方式报道，一个中国乡村棋手战胜了日本职业棋手。这样的消息足以振奋人心。小林羽田面对各国记者疯狂地拍照，恨不能冲上去加以制止，可是他又没有那样的勇气，因为那样的话，只能会使局面变得更糟。他只是几步来到山田知秀的旁边，他知道，棋下输了，不仅山田知秀，自己也将毁在这盘棋上，但目前，他还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山田知秀当然知道小林羽田的意图，她并没有看小林羽田，而是冲龙飞鞠躬示意。
“谢谢你，龙飞。”
龙飞此时尚沉浸在不辱使命的喜悦当中，是的，对于这盘棋的利益得失，他考虑得清清楚楚，也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无论怎样，只要捍卫了国家的荣誉、维护了中国棋手的尊严。那么，死又何惧?他不明白山田知秀这句话的含义，是感谢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还是感谢龙飞在这盘棋当中所表现出来的棋艺水平?他不得而知，他只是懵懂地抬起头，不知道如何回答山田知秀。而山田知秀此时已站起身，随小林羽田朝门口走去，将要走出门外之时，她分明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凄惨的哀鸣，她知道，那是父亲山田静夫。山田知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软软瘫倒在地。原来，在刚才棋局分晓，大厅内一片骚乱的情形下，山田知秀乘人不备，偷偷地服下了早已准备好的毒药。作为军人，她应该接受来自军部的任何惩处，可作为棋手，她应该有自己棋手的尊严。她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棋手。她的死是为了捍卫棋手的尊严而不是因为战败。
“知秀!”龙飞惊呼一声，他想要冲过去，却被两名“工作人员”所制止，他知道，在他赢下这盘棋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人身的自由，他看到了山田知秀满怀凄艳的回眸一笑，那笑里包含着无限的内容，并且永远地定格在了那里。
几乎与此同时，龙府大厅内，龙绍祖与钟达理的面前。除了一盘棋，两人手中各有一杯酒，那是加了鹤顶红的鸩酒，他们在共同等待着一个消息。
“龙兄，你看一会儿从大门外进来的是龙飞贤侄呢。还是门外的那些看家狗?”
“当然是门外的看家狗，怎么。钟兄难道不是这么认为吗?”说着，两人相视一笑。是的，他们都明白，如果龙飞赢了这盘棋，他怎么还能安然地回到龙府?可如果是龙飞自己灰溜溜地回来了，那岂不又是生不如死?而作为他们，当然是希望心中无愧地去面对列祖列宗。
门开了，从外面冲进一队日本宪兵，两位老人不由“哈哈”一笑，彼此互敬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冲进来的人，全部愣在了那里……
棋战过后几个月，卢沟桥事变爆发，中国人民伟大的抗日战争就此掀开了波澜壮阔的一幕……
尾声
十余年后，新生的人民共和国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诞生，百废待兴，而棋史研究馆也应运而生。在挂牌仪式后的某一天，一位年逾古稀的佛门长老飘然而至，令所有的工作人员讶然不止。而长者慈眉善目，神态庄重地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两部棋书。
“阿弥陀佛，现在该是这两部棋书重新出世的时候了。”
众人一看，更是惊叹不止，这正是他们早就听说，并且一意寻找的传说中的《桃花源棋谱》与《致敬斋随想》，如果没错的话，这应该是传世的孤本。面对人们的询问。长者只是双手合十。
“善哉，老衲的朋友从此也可笑慰九泉了。”说着，不顾众人的一再挽留，长者坚辞而去，他便是龙飞的忘年之交了然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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