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湖桥三义
作者:李培俊
虚云笑焚说,踏破铁鞋千双,只等有缘人。能让我到府上喝口水歇歇脚吗?道生迟疑一下答应了。
两人在院里树下坐定,喝着茶,虚云问道,我为大哥算上一卦如何?道生问,你会算卦?虚云点点头,说,四处讨生活的人啥不会?如果我算得不错,大哥应该姓李。道生笑了,说,湖桥镇姓李的十有八成,你当然清楚。
虚云又问,大哥兄弟姐妹三个,两个姐姐已经出嫁。你是老末。
道生说,这也不奇怪,你来湖桥也有一个月了,这些底细你当然摸得一清二楚了。
那么,虚云又说,大哥的父亲三年前去闽中收购茶叶,一去便没了消息,大哥知不知道,你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道生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忙问虚云,你怎么知道?
虚云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揭去一层红布,又揭去一层黄布,取出一个鹅卵大小的黄色石头,捧着送到道生面前。
田黄石?!道生曾拜天雄为师,读过几年私塾,在湖桥镇也算得上是有学问的人。闲来无事,常读些父亲遗下的闲书,比如《水浒》、《三国》、《鉴宝图典》啥的。说来也巧,不久前道生刚刚看过王敬之的《鉴识田黄》,自然认得田黄石了。这块田黄石色泽沉着而纯净,质地柔嫩温润,内蕴宝光,纹理隐现。道生把玩良久,便有了爱不释手的意思。可《鉴识田黄》写得清清楚楚,黄金易得,田黄难求,市价已是一两田黄三两金了。
他问虚云,你想卖它?可我家的境况想必你也清楚,砸锅卖铁我也买不起一个边角。说着,把田黄石捧还给虚云。虚云却把他的手推了回去,说,不是卖,是还。
还?道生迷惑不解。
虚云说。这是你家的宝物呀!
原来,道生的父亲那年前往闽中收购茶叶,和虚云的父亲都住在悦然客栈,为了省下一些盘缠。两个人同住了一个房间。一来二去,两个人投了脾气,在客栈后院撮土为香,对月三叩九拜,结了异姓兄弟。一天,道生的父亲上街闲逛,正碰上有人要卖田黄石,一时心血来潮,倾其所有买了下来。正待起身回家,却感了风寒,竟然一病不起,死在异地他乡。临断气,他拉住虚云父亲的手,说,兄弟,哥没啥放不下的心事,两个闺女已经出嫁,儿子道生业已成家,如果方便,把我的骨骸送回老家。别让我成为孤魂野鬼。哥无以为报,就把这块田黄石送给你,作为往来盘缠吧。
可是,虚云说,我爹回家不久,一场大火,把我家给烧得干干净净,我爹我娘也被烧成重伤。临死,我爹看着这块田黄石就是闭不上眼。我知道他老人家的心思,我问他,是让我把田黄石送还大伯的后人吗?我爹这才笑着闭上了眼睛。
可你爹死时没留下确切地址,只知道是在河南的湖桥镇,哪州哪县并不清楚。我备不起盘缠,就一路要饭,经湖广,过长江,走了两年多才找到你们湖桥镇……
虚云身子太弱,话没说完便昏了过去。
道生早已泪流满面,为父亲终于有了下落高兴,也为虚云父子的信义而感动。当晚,道生为虚云摆了一桌酒席,七碟子八碗的,一直喝到月上梢头。安顿虚云在客房住下后,道生和妻子商量说,虚云家被火烧了,他又没个生存门路,我想把跨院让给虚云,再把街上的铺子给他一个,过几天请人写个文书,立下字据,过到虚云名下,也让他老来有靠,不枉他千里迢迢讨着饭来送田黄石。道生老婆也是个懂事明理的贤惠女人,夫唱妇随,当即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道生老婆做好饭菜。又专门打上几个荷包蛋,搁上红糖,去唤虚云过来吃饭。走进客房,却见人去屋空。虚云早已没了踪影。道生紧忙找到镇外砖窑,哪里还有虚云的影子。道生扑通一声跪下,对着进出湖桥镇的大路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义匪
黑七没想到,杏妮竟然不肯嫁给他!
天刚擦黑,黑七就带着二当家白八下了百丈峰,走进位于湖桥镇街口的杏妮饭铺。杏妮为他们擀了一锅面条,搁上葱花芫荽,放了香油辣椒,又端出四个刚刚出炉的火烧放到木桌上。然后撩起围裙,擦擦手上的面渍,说,客人还要啥尽管吩咐。白八挑起一筷子筋筋道道的面条吸进嘴里,拿筷子指指一边的板凳,说,你先坐下,我有事和你说。杏妮侧身坐下,只拿半个身子对着黑七和白八。白八说。你知道我们今天来干什么吗?杏妮说不知道。白八说,给你道喜来了。杏妮笑了,说,客人不要取笑了,我一个死了丈夫的弱女子,卖火烧面条糊口,喜从何来?白八指指埋头吃饭的黑七,说,我大哥看上你了,要娶你为妻,这不是天大的喜事?杏妮正色说,客人说笑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还要到厨房发面,明天早起烤火烧呢。白八说,不是说笑,是千真万确的事,你要是嫁了我大哥,绫罗绸缎尽你穿用,金银首饰任你佩戴,哪里用得着起早贪晚打火烧。
白八说着,打开身上的包裹,取出满满一匣首饰,戒指、耳环、凤钗、金链,一应俱全,黄黄白白,推到杏妮面前。说,这是我大哥下的聘礼,你如果嫌少,我这就上山再取。
杏妮把首饰匣推了回去,冷冷一笑说,东西是不少。可我没这福分!丈夫临死,我当众表明心迹,一辈子不再嫁人。请客人把东西收起来吧。
白八掏出腰里的二十响盒子。啪一声拍到桌子上,说,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你知道我大哥是谁?杏妮说,知道,百丈峰的大当家黑七。白八说,那还嘴硬什么?不怕我一枪崩了你?杏妮依然笑着,朝前跨了一步,说。可我听说,百丈峰的黑七是义匪,从不恃强凌弱,更不会逼寡妇嫁他。杏妮说着,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不就是死吗?不就是在这儿穿个窟窿吗?只要不怕坏了黑七义匪的名声,尽管朝这儿打!
黑七拦住撒泼的白八,把白八的枪插回腰里,说,算了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咱们走!
黑七虽是土匪,但在湖桥一带名声却不坏,从上百丈峰落草那天起,他就给手下定了三条规矩:妇幼不抢,二十里内不抢。婚丧嫁娶不抢。黑七是这么解释的:咱们都是五尺高的汉子,抢妇女小孩算什么本事;要抢要劫就到别处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婚娶是人之大伦,抢了违天意坏良心,白事更不能抢,本来就是伤心事,不能让人雪上加霜。手下的人急了,说,大当家的,照你这么说,我们的生意就没法做了,这不能抢,那不能抢,几十号弟兄吃啥喝啥?黑七说,生意咋没法做?我们专抢那为富不仁、横行霸道的乌龟王八蛋!
黑七之所以立这几条规矩,与他的出身有关。黑七原是农家子弟,十九岁那年,母亲被村里富户张丙午的恶狗咬伤,得上了狂犬病,不治身亡。黑七的父亲去张家讨公道,反被诬陷,冤死在县衙大牢。一怒之下。黑七和把兄弟白八乘夜潜入张家,杀了张丙午一家六口,拉杆子上了百丈峰。
湖桥镇离百丈峰只有十里,就在眼皮底下,黑七从不前去骚扰,哪怕是路过,也是乘着夜暗无人。那年,天雄为保名画《墨兰图》,连夜出走,就是黑七给找的马车,派白八和两个弟兄保护,一直送出县境。
黑七长到三十大几,从不近女色,那天也是鬼使神差,从外边打劫了一家富户,经过杏妮的饭铺,就顺脚走了进去。吃了杏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