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老房子

作者:徐光辉




  方兰弋估计冉曼玉不清楚刘景全是谁,接着就把萌山钢铁厂的始末说了一遍。
  冉曼玉听完方兰弋的叙述,就感觉控制不住自己了,浑身哆嗦不停。“天哪,我丈夫竟会做出这种毫无人性,去毁灭别人幸福的事来。”
  “你丈夫并未违反法律,他在按市场方式运作,这同人性毫无关系。”方兰弋心想,看样子这位仁慈的儿科医生,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适者生存”这一真理。
  “你不觉得他的做法有点过,明明知道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却还是铁石心肠地把灾难转嫁给了别人。”
  “也许吧。”方兰弋说,她不想在法律与道德问题上同这位医生纠缠下去,是直奔主题,“刘景全已经被烧死了,这是我亲眼所见的。请再仔细想想,那天早晨见到的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人,你把他弄混了。”
  “不会。”冉曼玉说,“不过,按你的说法,这个人确实不应该是刘景全,可实在是太像了。难道说,是他的鬼魂找我丈夫复仇来了?”
  “恕我直言,你是个医生,应该知道,那是一种没科学依据的迷信,所谓鬼魂根本就不存在,你怎会也信这个?”
  “那……会不会是刘景全的兄弟或近亲?”
  “兄弟?这点我可以告诉你,肯定不是,他是独子。至于近亲嘛,可以去查一下。”方兰弋说到这里,站了起来,“好吧,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一有消息,会立刻告诉你的。希望你能够节哀,多保重身体。”
  
  六
  
  离开冉曼玉后,方兰弋并未就此深想,她觉得冉曼玉可能因无法忍受丈夫失踪带来的惊吓,有点崩溃了;与上次见面相比,她不仅神色糟透了,人也憔悴得不成样子,神经错乱应是情理之中的事。那萌山钢铁厂发生大火后,她参与了勘查,可以说是一清二楚。6月17日晚上,天黑,风大。钢厂守门的老李对她说,他活了半辈子,从未发现夜里竟会这样黑;半夜时分,绝望的刘景全驾驶着桑塔纳从外面回来了,老李听见喇叭声,拉亮路灯,打开了铁门;车子进到厂里,刘景全从车里出来后,一声未吭就回他在厂里的宿舍去了。
  厂子因为早已停工,工人全都走光了,除了老李外,再没有其余的人。老李看到老板回宿舍,就拎了一瓶水,送到了老板的房间;他看到刘景全坐在那儿发愣,脸上显得很忧伤,本想劝几句,但还是忍住没开口,把水瓶放到他旁边,就揉着发酸的鼻子悄然离开了。
  老李是让浓烟呛醒的,他睁开眼,只见工厂宿舍楼一片火海;火借风势,呜呜地咆哮着,蹿起足有七八丈高,半个天空都是火,吓得他腿肚子直抖,愣了老半天后,才想起该报警,赶紧拨了“l19”。
  当消防车赶到时,大火已烧得差不多了。
  火灾过后,由于现场发现了烧焦的尸体,方兰弋赶了过去,瞧见刘景全的尸体已烧成黏糊的黑炭状。门卫老李说,当时宿舍里只有刘景全一人。
  同时,院里停着的桑塔纳也佐证了死者的身份。
  绝望的刘景全用这种极端的方法,了结了自己的一生,当然也就了却了所有的债务。事后,他的妻子带着刚上幼儿园的儿子,把烧焦的尸体收敛好,抱回了老家。
  所以,冉曼玉说那天早晨看到的人是刘景全,那绝对不可能,这是明摆着的事。刘景全早已躺在他家乡的土地里,除非真像她说的,人死了还能变成鬼魂来复仇。
  不过,冉曼玉说会不会是刘景全的近亲,倒是挺有新意的,可是事情好像也不是那样的。刘景全与金盛公司达成资产买卖,是出于双方自愿,至少在法律面前是公平的,难道他的近亲会为此事去谋害章铭?这显然只是她的胡乱猜测而已。
  方兰弋一面开着车,一面反复地推敲着回到了大队。
  大队里,刑警李芸不知在跟谁讲话,冲着手机是直咋呼。
  “怎么了?”方兰弋等李芸关了手机问。
  “我乡下有位亲戚的老人过世了,却死活不肯让殡仪馆的人把尸体弄走,要我出面去干涉一下,说什么有人会偷尸的,市殡仪馆前几个月就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偷尸?”方兰弋觉得挺有意思的,不过确实是发生过这种事,“嗳,那个偷尸案不是你负责调查的嘛,结果怎样?”
  “报案人撤了,”李芸说,“据说是达成了和解。”
  “和解?怎么和解法?”
  “这个我不太清楚,案子撤了,就没再过问。”
  “这案子发生在什么时候?”方兰弋补了一句。
  “这个……等等,我查下记录。”李芸打开抽屉,找出记录本,“6月17日晚上。”
  方兰弋一听,顿时警觉起来。她要过记录本核实了时间后,往椅子上一坐,即刻凝神思索起来,看来这事很有点嚼头了。
  “你知道那个报案人的地址吗?”方兰弋沉思了一阵问李芸。
  “知道呀,我当时去报案人家里调查过。”
  在李芸的带领下,方兰弋来到了报案人的家里。
  报案人说,所谓和解,其实就是殡仪馆赔了2万元。她声称,决不是为了这2万元钱才同意和解的,实在是很无奈,老头子的尸体不见了,又找不着,这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唉,要怪只怪老头子命苦,一直好端端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说着时,为证明老头子身体够棒的,就从抽屉里拿出死者生前在医院里的各种化验单、体检表,递给了方兰弋,接着就自顾自地哭了起来。
  方兰弋可不是来这里享受报案人哭鼻子抹眼泪的,在征得报案人同意让她把单子带走后,就起身告辞了。
  一出报案人家门,方兰弋立即给队里打电话,叫何法医带上几个人马上赶过来。
  刘家畈是三都乡的乡政府所在地,离市区50里,路况很好。方兰弋一行用了不到30分钟,就赶到了那儿;在当地派出所的协助下,找到了刘景全的家。
  刘景全的家在这里算得上是富裕的,从他家的房子一眼就可辨别出来;走进屋子,刘景全的妻子恰好坐在厅堂打毛衣,猛一见这么多的警察突然拥进来,惊得目瞪口呆。
  方兰弋连句客套话也没有,开门见山就挑明了来意:开棺验尸。
  刘景全的妻子一听,顿时号哭起来,死活不同意,说丈夫死的那么惨,死后难道还不得安宁吗?
  可她再强蛮,在警察面前也是苍白无力的,她根本无法阻止警察的行动。
  面对那长着几株枯草的黄土堆,几条壮汉一起动手,很快就挖掘到了棺木。
  打开盖子后,何法医拿起摄子,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块黑乎乎的肌肉,就又七手八脚地将土堆复了原。
  方兰弋见已达目的,自顾转身,对跪在坟前干号的刘景全老婆,看也没看就离开了坟地。
  刘景全投资失误,导致最后穷途末路;巨大的债务,就像座大山一样压着他。
  他知道,这辈子完了,注定就此永无翻身之日。
  假设想要翻身,就必须卸掉债务,这样才能重获新生。
  可怎么才能卸掉债务呢,惟有一死,才能一卸了之。
  可他不想死,但又必须死。可怎样才能既毫发无损,而又让大家都认定他已死了,就此摆脱银行的追逼,避开法律的制裁呢。
  刘景全在此事上充分显示出了文化不高,脑子灵光人所特有的精明来:借尸赖债,从此后隐姓埋名,另找码头,重起炉灶。
  不得不承认,他这招妙棋,简直妙不可言。不仅骗了银行,还瞒过了警察。
  然而,已“不在人世”的刘景全永远无法忘怀,是谁让他堕入地狱的;不杀此人,难消心头之恨。
  反正大家都知道,刘景全已经在那场大火中变成了黑炭,干掉那个令他恨之入骨的人,谁又会将此事同他连在一起呢?
  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刘景全,最终出手让诡计变成了现实。
  章铭为此莫名失踪,再也无法回到儿科医生的身边了。
  从刘景全棺木里取回的样本,完全印证了方兰弋的推断。何法医从样本化验中得出,所有的指标与方兰弋从尸体失踪报案人家里带回来单据上的指标一样。
  也就说,那个躺在棺木里叫刘景全的人,其实是失踪的尸体。换而言之,刘景全至今还活着,还在悠闲逍遥地享受着生活。
  不过,方兰弋坚信,成为“鬼魂”的刘景全从今往后,是再也无法悠闲逍遥地享受生活了,除非他在法律面前,再一次变为鬼魂。
  冉曼玉接到方兰弋的电话,就像孩子在为一道谜语绞尽脑汁时,让旁人不经意间点破了谜底,显得失望而迷惘:事情原来竟如此简单!通完话后,冉曼玉木然环顾着沉淀着岁月忧伤的老房子,在屋外透进的斑驳阴影里,闪着幽幽的光,恍惚间像似有无数张嘴附在了她的耳边呢喃:“回家去吧,你丈夫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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