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苏东坡的海南

作者:断 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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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私下以为,若谈地域文化,海南最应感谢的就是苏东坡。
  对于现代人来讲,提及海南,往往会激起碧水蓝天、蕉风椰韵的浪漫想像。恰是这样一座天堂般的岛屿,千百年前却是中国最边远、最荒漠的流放地狱。它“孤悬海外”的特殊地理位置,加上风涛瘴疠、毒蛇猛兽遍野的恶劣自然环境,历来就有“夷岛绝域”之称。在明朝以前,历代帝王都喜欢将这里当作惩处逆臣、放逐政敌的流放之地。特别是唐宋两代,被流放到这里的官员就有四五十人之多,其中包括唐朝名相李德裕、宋代名臣李纲、赵鼎、李光、胡铨以及大名鼎鼎的苏东坡。
  要讨论地域文化,我们就无法回避名人,特别是那些重量级的历史文化名人。因为传统社会的文明教化和影响,往往依靠他们来承载和彰显。一方水土的文化气质,也往往与他们紧密相联。从这个角度讲,海南无疑是幸运的,一片蛮荒的“海外”孤岛,竟可以与那么多的重量级名人相关联。
  可对于这些名人来讲,被贬此地则是人生最大的不幸。要知道,当初这片土地还是一块未被文明洗礼教化的蛮荒之地,若被流放此地,不是死在艰难跋涉的路途中,就是因水土不服而命赴黄泉。对此,唐朝的李德裕写下“一去一万里,千去千不还;崖州在何处,生度鬼门关”的绝望诗句,而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宋朝名臣胡铨也发出了“崎岖万里天涯路,野草荒烟正断魂”的悲凉感叹。
  然而,牢骚再盛,也无法让历史超越,将命运重写。被赶到天涯海角的他们,也许只有随遇而安,重新调整心态,才可能在这片“恶劣”的土地上生存下去,造化深的,还可能激扬出生命的另一种风采。这方面,苏东坡是个绝好的榜样。
  当初,这位性情太过天真、太过乐观、也太过直率的苏老先生,在其晚年虽被一贬再贬,可依然会苦中作乐。被贬到惠州的时候,能痛快地吃几颗荔枝,就觉得不枉做一回岭南人了。年老体衰的他,在炎热的环境中小睡片刻,便满足地写出:“白发萧萧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据《艇斋诗话》记载,这首诗传至京师,他的老对手章悖(宰相)很不舒服,觉得都这样了他还能寻得快活,那就再贬,一直贬至天涯海角的儋州,让他“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泉”,看他如何快活。面对这般刻薄的排挤打压,面对那样恶劣的自然环境,苏东坡刚开始也真是无法快活起来,曾有过一时的伤感和绝望,忧叹“何时得出此岛耶”,好在他是一个“善自宽”的人,很快又乐观起来。
  人生的大苦难往往会激发出大智慧。苏东坡像庄子一样逍遥冥想,觉悟出茫茫宇宙,整个中国也不过一个小岛而已,这样想来,谁又不在孤岛上呢?于是他很快释然,并自嘲说自己就像一只困在水洼里的蚂蚁一样可笑。那么,既来之,则安之,如果不能改变,那就坦然爱上这片土地索性做个“我本儋耳人”好了。于是,他欣然写道:“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而对于生活的困苦,他也毫不在乎,还将其当作人生最好的历练和精神财富,正如他在诗中所说:“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而对于君王的刻薄寡恩,他也轻松调侃道:“莫嫌琼雷隔云海,圣恩尚许遥相望。”这是他安慰当时同样被贬,处于人生困境的弟弟所写的诗句。兄弟俩虽同样遭贬,一个在琼州,一个在雷州,至少还可以隔海相望,也算是皇恩浩荡呀。苏东坡的旷达和幽默,巧妙释解了人生的尴尬,也是对政敌最潇洒的反击。他依然自在和快乐,而那些处心积虑的“得志小人”,却再次陷入难言的恼怒和无穷的尴尬之中。
  恼羞成怒的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对苏东坡再刻薄些罢了。他们撤掉对苏东坡抱有同情心的儋州太守,并命苏东坡“不得签书公事”,断了他“致君尧舜”的梦想。可那又能怎样?他们太低估苏东坡的抗压能力了。正如林语堂先生夸他一般:“无可救药的乐天派”,公事做不得,那就“聊从遗物游”吧。
  食无肉又如何?当年在京城吃着大鱼大肉是乐,现在海南“饮食百物艰难”,做不得“炖杂肉”,烹不得“东坡羹”,那天天吃芋头煮苍耳,或变着法熏鼠烧蝙蝠,也别有一番滋味。这般“纯天然绿色食品”,一般人还享受不到呢!何况,他还会亲酿美酒为自己加油助兴,调剂生活。想想看,一个仅在流放黄州、惠州期间,就能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开发出20多道菜肴的“美食”大师,又有什么能阻止他享受生活的激情呢?所以他很快就兴致勃勃地利用海南本地物产,研制出一种“天造之药”的好酒,并亲自取名为“真一酒”。虽然终是因为营养不良而变得瘦骨嶙峋,如“苦行僧”一般,可他还是和弟弟开玩笑,说这般仙风道骨,倒是可以“还乡定可骑黄鹤”了。
  病无药又如何?他自有一套《三适》的“自然”疗法。或如《旦起理发》,每天“安眠”到“日出”,然后起来梳头,正是:“老栉从我久,齿疏含清风。一洗耳目明,习习万窍通。”再如《午窗坐睡》,在蒲团上盘脚打坐,靠着竹几午休小憩,也别有一番风味,正是:“蒲团盘两膝,竹几阁两肘。此间道路熟,径到无何有。”还如《夜卧濯脚》,虽然海南米贵得离谱,可柴水不缺,睡觉前可以舒舒服服地“泡脚”,正是:“土无重膇(脚肿)药,独以薪水瘳。谁能更包襄,冠履装沐猴。”以上种种,都是官场大人们享受不到、也没有福气享受的乐趣,所以他才得意地讲:“谁能书此乐,献与腰金公(腰悬金印的人)?”
  居无室又如何?官屋住不得,那就自己筑屋好了。找一块景色宜人之地,搭建一处漂亮的茅屋。正是:“朝阳入北林,竹树散疏影。短篱寻丈间,寄我无穷境。”因为屋子四周有很多高大挺拔的桄榔树,他索性把新居叫做桄榔庵,还写了《桄榔庵铭》以明志。一座普通的草屋,因为居住着一位不普通的诗人,从而呈现出不一般的诗情画意。在诗人的眼里,陋室别有一番情趣:“临池作虚堂,雨急瓦声新。客来有美载,果熟多幽欣。丹荔破玉肤,黄柑溢芳津。”多清新的诗句,多漂亮的意境!住惯了高楼华宇的苏东坡,因为意境的升华,因为心情的旷达,不但没有一点不适应,反而对自己的新居格外满意,喜欢得不得了,甚至有了“生谓之宅,死谓之墟”的冲动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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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东坡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有一颗仁慈博爱的心。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而海南百姓的可爱之处,在于他们的率真和热情。如果说苏东坡是一尾漂亮的金鱼,那海南人民就是一汪清澈的碧潭,脱离污浊环境的苏东坡,终于找到快乐的心灵归宿。于是,鱼水相交,其乐融融。
  作为一个曾居高位的汉族士大夫,他没有架子,心无芥蒂。对于这片土地的人民,无论“生黎”或是“熟黎”,无论头领或是草民,他都一视同仁,毫无偏见。他曾为早他几百年而生的黎族传奇人物冼太夫人作过铭志,并给予她“古烈妇”的高度评价。在那个时代,他难得有一种平等的观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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