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准姨娘是这样炼成的
作者:闫 红
她的思维角度开始发生变化,以前想的是怎样做姨娘,现在想的则是如何做好姨娘。她的任务主要是劝谏宝玉走正道,别弄那些莫名其妙的勾当,她需要负责的上级是王夫人而不是宝玉,她要按照王夫人而不是宝玉的想法要求自己。她不再与宝玉同房,她已无须以性的吸引确立自己的位置,对于宝玉的疏远,是退一步进两步,更快更顺当地靠近姨娘的位置。
过了明路之后,她对宝玉,由儿女私情变成了强烈的责任心。宝玉成了一件产品,由王夫人和她共同经营,她们的共同目标是:让宝玉顺利地长大。防碍这种顺利的,首当其冲要数那些女孩子们。袭人与王夫人一样,看出了她们潜在的危险,结合各自的身份地位,她们有了默契的分工,袭人负责劝谏监督,王夫人则负责镇压与剪除。
那个四儿,说同年同月同日生就是夫妻,确实大逆不道;那个芳官,才来几天便飞扬跋扈,挑唆宝玉把柳五儿弄进房里,也不是个本分人。她们给怡红院增加了不安定因素,站在袭人的角度上,她的确是难以接受这两个人,作为阶级斗争新动向向王夫人汇报也未尝不可……虽然书中没说就是她汇报的,可是宝玉的两次逼问都切中要害,她的辩解则有虚与委蛇之嫌。
她最不能被人原谅的是陷害晴雯。可是,这一罪名能否成立?首先将晴雯带入灾难的是王善保家的。这个老虔婆,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想把台上风光体面的人拉下马,满足自己的变态心理。她是邢夫人的陪房,和晴雯隔着十万八千里,未必打过几次交道,就因为看她不顺眼,可能还因为自己外孙女的不得意,便伺机暗算晴雯。
正赶上王夫人的整风运动,王善保家的汇报正符合“运动”的需求。王夫人马上重用了这个嗅觉敏感的战将,把一向深负重任的凤姐都搁到一边当摆没。凤姐虽不赞成王夫人的举动却也只好违心从事,不足惧怕王夫人的威严,而是被“运动”的大潮裹卷着,就算她不在乎人家说她不尊重姑妈,又怎敢担当起抵制大观园整顿风纪的罪名呢?那样的话,照王夫人混乱的逻辑,那个春宫荷包一定就是她的了,不然她何必袒护那些小妖精。
王善保家的诬告加上存留在王夫人脑海里的坏印象,晴雯倒霉已成定局。估计王夫人也问过袭人的意见,袭人不见得会说晴雯坏话,但也一定没说晴雯好话,一是不敢说——连凤姐尚且没这个胆子呢;二是不愿说,晴雯与宝玉虽然没什么,但她毕竟是贾母心中的人选,有过做姨娘的呼声。对于袭人,晴雯算是个不愉快的存在,是个战略上的敌人。
无论从哪个角度,袭人都不会死保晴雯,也没这个义务。说起来理直气壮,但总是令人心寒,一道长大的姐妹,就那么冷眼看她进入死地吗?晴雯走后,袭人和宝玉那一席话说得非常无情,口口声声“晴雯是个什么东西”,不管她有没有起到作用,她都是希望晴雯被逐的。
一系列风波之后,袭人收服了宝玉,取悦了王夫人,剪除了异己,赢得贾府上下包括外围亲戚薛姨妈的一致认同,离她的目标越来越近,转正为真正的姨娘指日可待。尽管真做了姨娘也无趣。比如赵姨娘,亲生女儿都拿她当奴才看,不肯认这个娘,另外一个周姨娘就更为惨淡了,但是毕竟混成了半个主子,袭人视为奋斗目标也可以理解。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贾家一朝败落,呼啦啦似大厦倾,摧枯拉朽般颠覆了既往的格局,姨娘成了一份没有前途的事业。袭人只能从头再来,阴差阳错间嫁给了一个戏子,换成其他人犹可,但袭人是最往主流上靠的人,应该非常瞧不起戏子,好在她的柔韧性本来就比晴雯好,事到如今,抱怨着抱怨着大约还是接受了。苦心经营了一场的事业落得这个结局,回望袭人的漫漫来路,足以让雄心勃勃者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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