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韩愈的经济问题

作者:泽 平



大内供奉,然后再送至皇家寺庙。上行下效,一时间礼佛成风,士民如痴如狂。韩愈马上给宪宗皇帝写了一封奏章,以大量的事实说明历史上信佛的皇帝都是短命的。宪宗大怒,欲将韩愈处以极刑,后经裴度、崔群等人大力营救,才被改贬为潮州刺史。
  贬谪的诏书是正月十四日下的,按照规定,韩愈一家必须第二天离开京城。韩愈先走一步,其家人随即也被撵了出来。他12岁的四女儿正卧病在床,仍被遣往潮州,结果死在途中。
  女儿的死,对韩愈是个巨大的打击。早年亲人接连丧失的阴影又笼罩在他的心头,巨大的恐惧使他很快放弃了自己的立场。
  甫到潮州,他立即上表给皇帝,承认错误,说自己“狂妄戆愚,不识礼度,陈佛骨事,言涉不恭,正名定罪,万死莫塞”,并对宪宗皇帝大肆吹捧。说他是古往今来的大明君,说现在是千载难逢的盛世,“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负罪婴衅,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伎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毕精,以赎前过。怀痛穷天,死不闭目,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他还以实际行动来“改正”自己的错误,亲自去拜访当地有名的大颠和尚,但正是此举成了后人对其惋惜鄙夷的又一宗证据。
  潮州的生活,对韩愈确实是个考验,饮食就是一个问题。之前韩愈在南方生活时是在幼年时期,当时的他懵懵懂懂,对饮食没有什么印象。将近40年过去了,他又回到了南方,这次才对南方的饮食真正有所体验,他说:“余初不下喉,近亦能稍稍。常惧染蛮夷,失平生好乐。”在写给柳宗元等人的诗中,他详细描述了吃鲎、蚝、蒲鱼、虾蟆等食物的过程,但是对吃蛇,他仍表示无法接受。
  韩愈的认错举动很快上达天聪,唐宪宗思前想后,认为韩愈是真心爱护他才说出偏激之语,于是决定原谅他并准备将他召回中央,但后来由于权臣作祟而未成行。
  大约在潮州呆了8个月后,韩愈被量移到环境好一些的袁州(今属江西宜春)做刺史。次年,新君穆宗即位,韩愈写了《贺庆云表》以示恭敬之意,旋即被召回京城任国子监祭酒。
  长庆元年(821年)正月,韩愈在国子监施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取得了一定成效。半年后,他又被提拔为正四品下的兵部侍郎。第二年,镇州发生兵乱,韩愈不顾个人安危,深入设甲士于庭的虎狼之群,对叛首王廷凑严辞斥之并以利害晓谕他归服中央(苏轼说他“勇夺三军之帅”,指的就是这件事)。
  两年后,唐穆宗因服金丹而死。再两年,韩愈也随之而去。关于他们的死因,《清异录》中记载:“昌黎公愈晚年颇亲脂粉。故事,服食用硫磺末搅粥饭啖鸡男,不使交,千日烹庖,名火灵库,闻日进一双焉。始亦见功,终致绝命。”大意是说,韩愈对声伎兴趣颇浓,为了增强体力,用丹药来补身体。他把硫磺拌在饭里喂养小公鸡,一千天后煮掉,每天吃两只,结果命丧于此。
  这件事首先是白居易捅出来的,他在《思旧》诗中说:“退之服流黄,一病讫不痊。”这在孔平仲的《孔氏杂说》、葛立方的《韵语阳秋》、陈师道的《后山诗话》中都有详细的记载。也有学者为韩愈辩护,说白居易诗中所说的“退之”是卫退之,不是此韩愈韩退之。其实,想想韩愈一生的行事及晚年的生活状况,做出这点事还是很有可能的他本身对丹药有一定兴趣,曾说过“金丹别后如传得,乞取刀圭救病身”《寄随州周员外》,而晚年经济情况好转,享受一下,过过花天酒地的生活也在情理之中。
  说他晚年经济情况好转,是因为自元和八年(813年)以来,韩愈的工作越来越稳定,官越来越大。收入越来越高。虽然其间也有一些小挫折,但时他的生活水平没有产生根本性的影响。
  韩愈被贬为潮州刺史、袁州刺史时,心情可能不好,但收入并不少。按照《唐会要·内外官料钱上》中的记载,元和十四年前后,刺史的工资,近州为180贯,中州为150贯,潮州位置偏僻,也应该不会少于100贯,同时他的领导,“(观察使)虑有阙乏,每月别给钱五十千,以送使钱充”,这样韩愈的收入就会达到150贯,是他当国子博士时收入的6倍。所以,晚年的韩愈再也没有在诗文中哭穷,不仅如此,他还经常炫耀自己的发家史。在《示儿》一诗中,韩愈写道:“始我来京师,止携一束书。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庐……中堂高且新,四时登牢蔬。前荣馔宾亲,冠婚之所於。庭内无所有,高树八九株。有藤娄络之,春华夏阴覆。东堂坐见山,云风相吹嘘。松果连南亭,外有瓜芋区。南偏屋不多,槐榆翳空虚。山鸟旦夕鸣,有类涧谷居。主妇治北堂,膳服适戚疏。”他说自己经过3 O年的奋斗,终于在京都购置了一处房产,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大宅院。里面有中堂可以祭祖、宴宾客、行冠婚礼,北堂是厨房,南堂是仆人的住房,外带一个大庭院,里面种着槐树和榆树,还有鸟儿飞来飞去。
  在京都购置一套房产,不仅今天很难,唐代更不容易。韩愈当国子博士的时候,俸禄只有25贯,而一套很差的房子,要价可能也会达210贯之多,想要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也只有在梦中想想罢了。50岁前后,能在长安买了这样豪华的房子,他又怎能不趾高气扬、四处招摇?当然,韩愈敢于招摇炫耀,也和他买得理直气壮有关。
  据说,当时不仅一般的低级官吏买不起房,甚至像水部员外郎、工部尚书那样的政府高官也都买不起,很多官员在繁华的闹市一生都没有属于自己的私房。
  韩愈能够买房,是因为他有俸禄之外的巨额收入,那就是文章开头提到的润笔费。
  润笔费有多少呢?我们可以从韩愈留下的《谢许受王用男人事物状》中略见端倪。在文中,他交待了撰写王用神道碑文的润笔费:“受马一匹,并鞍、衔及白玉腰带一条。”另一篇《谢许受韩弘物状》,他收到了“五百匹”作为酬劳。据有关人士分析,按照当时的物价,一斤盐卖40文,一斗米值50文,一匹绢“直钱八百”。韩愈一次性得了500匹绢,就是一篇文章卖了40万,也就是400贯钱,可以买一万斤盐、八百石米,买一套中等的房子,也足够让一个人过一辈子。
  韩愈的朋友盂郊死后,韩愈等人积100贯作丧葬费,“尚有余资”,再加上郑余庆“所送二百七十千”,据说已经可以让孟郊的家人衣食无忧了。而当时官员的俸禄是多少呢?陈寅恪《元白诗中俸料钱》一文说,秘书省校书郎的月俸是万六千文,拾遗是3万文,太子宾客是8万文,六部尚书是10万文。
  这样的收入,自然让韩愈乐此不疲,来者不拒。拿了人家这么多钱,墓志铭自然尽往好处写,写得多了,“谀墓”现象就突出了。当时刘禹锡在《祭韩吏部文》中不无嫉妒地说:“公鼎候碑,志隧表阡,一字之价,辇金如山。”此语还很含蓄,只是说韩愈的文字很值钱。而北宋的司马光则直截了当地说韩愈很贪财,“好悦人以铭志,而受其金”(《颜乐亭颂》)。客观来讲,我们对韩愈也不必有太多苛责。写碑志给润笔费,是当时的风气,白居易给他最亲密的朋友元稹写墓志,还得了润笔费六七十万。而写墓志铭,有谁比韩愈水平高,又有谁比他名气大呢?
  韩愈拿钱后,信口雌黄的墓志铭也是有的,但古往今来,在墓志铭这类冠冕堂皇的文字中,又有几个人没有说些违心的话,写点夸饰的东西?
  有了钱,韩愈出手也大方起来,也可以做些他想做的事情。在潮州的时候,他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工资100贯捐献出来。作为州学学生的饮食费用,在袁州刺史任上,他也曾“以私钱十万,助修湘君夫人神庙”,朋友生活困难,他毫不迟疑地伸出援助之手,更值得一提的是,他还在长安近郊买了一套别墅,即诗文中多次提到的“城南庄”,在那里他可以悠闲地与一帮文人垂钓、联句、泛舟。
  在此韩愈还写过一首教育子女读书的诗歌,即《符读书城南》。在诗中,他告诉小孩,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拥有名望、地位,不然当个农民就会辛苦一辈子,“不见公与相,起身自犁锄”。
  教育下一代努力读书是对的,但以高官厚禄、奢侈生活来诱导,在很多人看来就大错特错了。所以,许多人站了出来批评韩愈“徒以利禄诱子”,“爱子之情则至矣,而导子之志则陋也”。南宋:里学家朱熹对此最为不满,他说:“(韩愈)当初本只是要讨官职做,始终只是这心。他只是要做得言语似六经,便以为传道。至其每日功夫,只是做诗博奕,酣饮取乐而已。”意思是韩愈本身就是一个“官迷”、“财迷”,整天所想的就是享受生活,如此俗气之人能有什么东西教育下一代呢?
  韩愈一生行事,实在得甚至有些俗气。做官、发财、享受人生之乐的愿望,大家都是在心里偷偷。虽想,像他那样直言不讳地大声说了出来,自然会让人侧目。不过,还是古人黄震说得好:“世多激其以富贵诱子,是固然矣,然亦人情诱小儿之常。愈于后世之饰伪者。”(《黄氏日钞》)说实话固然不动听,但总比说假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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