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遗老遗少

作者:洪 烛



山之邀接管北京大学,既广纳李大钊、陈独秀、鲁迅等激进革命派,同时对政治上保守但学术上有实力的学者也不摒弃——诚邀辜鸿铭来北大教授英国文学和拉丁文。胡适对此提出异议,蔡元培替辜鸿铭开脱:“我们尊重的不是辜鸿铭的辫子,而是他的学问。”辜鸿铭曾反驳众人的偏见:在那些脑袋后面秃秃的所谓革命者那里他们思想上的辫子却仍很固执。有人据此猜测辜鸿铭只是表面上的遗老遗少,骨子里很叛逆,“他只是一个天生的叛逆人物罢了。他留着辫子,有意卖弄,这就把他整个的为人标志出来了。他脾气拗。以跟别人对立过日子。大家都接受的,他反对。大家都崇拜的,他蔑视。他之所以得意扬扬,就是因为与众不同。因为时兴剪辨子,他才留辫子。要是谁都有辫子,我敢保证辜鸿铭会首先剪掉。他的君主主义也是这样。对于他,这不是原则问题,而是一心想特殊……一个鼓吹君主主义的造反派,一个以孔教为人生哲学的浪漫派,一个夸耀自已的奴隶标志(辫子)的独裁者,就是这种自相矛盾,使辜鸿铭成了现代中国最有趣的人物之一”(温源宁语)。这剖析了辜鸿铭性格中的悖论,或者说,揭示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辜鸿铭。
  辜鸿铭之所以被世人视为守旧的遗老,不仅在于他自己留辫子,还在于他喜欢女人缠小脚,主张男人纳妾。有洋女士反驳其一夫多妻的观点,说未尝不可实行一妻多夫制。辜鸿铭悠然道出著名的“茶壶理论”:一个茶壶可配四个茶杯,未曾见一个茶杯配四个茶壶的。他的某些观念颇像封建社会的大地主——令人难以置信,他居然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并且精通西学。但你若认为他完全受儒家传统熏陶,他也会说一些让孔夫子汗颜的话,譬如他曾向英国同行大肆鼓吹中国妓女的文化品味:“一个人要想真正了解中国文化的精神,他必须去八大胡同亲眼看一看那些歌妓的优雅、殷勤及其妩媚娇柔,但又不失尊严的风度,特别要注意污言秽语会多么让她们脸红……”连来自自由社会的西洋人,都震惊于这位旧中国怪杰思想上的开放与新潮。
  世事飘忽,遗老遗少已不仅仅是指一种身份。它还可用来形容某种脾性、习性。在北京城里,说起提笼架鸟、养蝈蝈斗蟋蟀、泡茶馆、捧戏角,就会想到玩物丧志、千金散尽直至最终断送了江山的八旗子弟,以及当初那些夸奇斗富的盛世轶事。遗老遗少是历史的遗腹子,很不幸他们生活在一个尴尬的年代,既无法回归旧世,又不见容于新政,于是只好迈着垂危的步履,徘徊于夹缝里。他们自视甚高,保持豪奢的作风(只不过在现实的挤压中难免心虚),掌握着生活的艺术(讲究趣味与品位),靠吃老祖宗的遗产(包括精神遗产)度日,但骨子里却散发着某种腐朽的气息。他们注定是一些悲剧性的人物,是对青春与生命的巨额浪费,是一声漫长而解不开的叹息。他们的性格因素,影响或感染了周围的人——即使在北京的俗俚市井,遗老遗少的遗风也未能绝迹。虚荣好面子,一度是古都里的流行感冒一一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住在天子脚下的仆民,自然远非平庸之辈。其实他们效忠的是早已不存在了的皇帝。从另一方面来理解:皇帝很容易被推翻,而遗老遗少们心理上的封建帝制却非一朝一夕即可摧毁的。
  
  编辑 汪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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